虽然被江河否决了提议,可王安石此言,的确是开创了一种创收方式。满堂大臣对于王安石也愈发认同,能够想出这个办法,也不是泛泛之辈。
这钱与其让无良商家赚取,还不如由国家代理,有利无害。由于提出来这个办法,再加上之前传播起来的名声,王安石一下子就成了众人的中心。
“嗯!介甫此语虽然不适用于今朝,却实在是为国朝添砖加瓦的良策!”
“介甫不愧是人中翘楚,竟然能有如此奇思妙想!陛下当年重擢于你,我还担忧德不配位,如今,反而让老夫开了一眼。”太宰卢欣都这样说了,其他人对王安石更是认可。
尤其是张谅,他也急于在中央立住根底,见王安石如此,不禁想要见贤思齐了。
然而就在众人赞扬王安石此举,并就此着意,想着详化这则办法。由于办法新奇,大家立刻就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一半是真是为了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另一半嘛就是在江河面前制造一副官场和谐的场面来。
官场一团和气,江河总也不好发火。众人还以为自己机灵,替房玄龄躲过了这一劫,以为只要拿出来个办法,就会把江河的心思转过来。
至于这笔兴建小学校的款费,等千机阁会议结束后,几人在商议一下,四处挤一挤总是可以凑出来些的,就算还是难以完成目标,先完成七八分,也让江河脾气小些,大家的日子才好过。
可是,这毕竟只是堂上众人的小心思罢了,江河高坐龙椅之上,犹如洞若观火一般,心中十分清楚。若是寻常,江河可能真的会被吸引过去。
可偏巧江河今日就是要杀一杀臣子们结党的风气。
或许别的皇帝还乐于见到臣子们结成几个党派,在朝廷之上相互攻伐、倾轧。但江河是极其不愿意见到这一幕的。在江河眼中,这无非是无能的皇帝想出来的昏招——以国家行政效率为代价造就稳定。
而眼下,江河要快速推行新政,铲除大陈王朝四百年留下的弊病,就要快刀斩乱麻。这把刀,不是江河,也不是江河的系统,正是以他为首,以全天下近十万官吏所形成的官僚体系。
或许如此行事,有些不近人情,然而江河所行的并非酷法,只不过是对官员的行为加以限制。对于底层的官吏,江河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房玄龄是什么人?他与韩敬的关系,让江河十分不安。
“房相,别让尚书们为遮掩了。今日,若是不拿出来个办法,可别怪朕不徇私情。”江河一开口,就让全场再次安静下来。
待这话说完,千机阁再次寂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到。
“这……”众人你望我,我望你。总有两三人想张口劝谏一下,可也只是空空张开一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房玄龄上前一步,回身向诸位谢过,转身面对江河,手中笏板向前推了推。“臣不知陛下何以如此,然臣之与韩中丞,实在并无瓜葛。”
“并无瓜葛?”房玄龄都开门见山了,江河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你昨晚去找韩敬,为的就是密州一事?朕与你说过,密州之事,今日再议。”
“卿听不懂朕的话吗?”江河面色一冷,众人吓了一跳,脸色煞白,更有甚者堂前失仪,险些瘫倒。
房玄龄虽然心中惧怕,可是一想江河此前种种,知道江河的秉性,知道江河是不会为难于他的。“臣不知陛下何故动怒,臣与韩敬,不过是私交甚密罢了,昨晚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半点密州之事。”
说罢弯膝下跪,挺直身板道:“臣愿发毒誓,绝未与韩敬透露半点公务,昨晚我与他在月前饮酒,只是讨论诗词。”
没说?
江河眉头一皱,道:“卿之信用,朕固知之。既然如此,反倒是朕错怪房卿了!”
“不敢。”房玄龄顺口说出。
“好一个不敢!我且问你,荒于政务是个什么罪过?”
“这……”房玄龄抬头看了王安石一眼,对江河道:“我朝律法尚未修订完备,暂以建宁二年新编陈律为准。然而近闻刑部修刑有了新的进展,实在不知新法何罪。”
点了王安石出列,江河眼睛都没抬一眼。“王卿,给司徒说说。”
司徒,是户部尚书的雅称。
被江河强行点出的王安石有点尴尬,刚刚出手救了房玄龄,现在又要让自己亲自出面给他定罪,实在……
勉强出列,王安石走一步三次回头看房玄龄。终于堪堪来在江河身前,躬身行了一礼,才开口道:“以本朝新律草稿,怠惰政务者,经由御史台查实,最少也要罚俸一年。”
“谁让你说最少了!说全了!”
“这……”王安石见房玄龄跪在地上,竟然透漏着一股正气,反而也不再害怕,不认为自己是害了他。反而认为自己成就了他的名气,咬紧牙关,也不拖拖延延,直接开口说全了律令。
“各级官员怠惰政务,致使国朝受损,由御史台及户部清算,悉取于犯。若家财不足,则抄家为奴,男流三千里,女入教坊司。若是情节严重,危害家国,可由皇帝批复,除以极刑,乃至族刑。”
王安石说罢退下,江河的眼睛再次落到了房玄龄身上。
“房卿,你说如果户部拿不出这笔钱,算不算是你的怠惰?户部有政,卿不思效力,反去了御史中丞韩敬家中,月下柳前,品论诗文,好不快活啊。”
江河倒是没想到,房玄龄认罪认得干脆。“臣有罪!”一头磕在地上,没有起身。
良久,房玄龄才缓缓起身,表情之上更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气度。
“户部乃天下度支之要衙,臣自建宁年来一直统之,七八年来宵衣旰食,不敢有一日松懈,然而事与愿违,七八年后,臣已失当年之谨慎,没有料到今日松懈,尽失全功。”
果如房玄龄所料,他这话说完,别说在场的大臣要为他说话,就是龙椅上的江河也是心有戚戚,不过是在强装样子了。
房玄龄抬起手来,拦住身后众人,对江河继续道:“臣自知有罪,而今正是建国伊始,百姓尽皆仰头抬颈以观上政及诸官僚,臣不自修,使官员蒙尘,遭了污秽。臣实知往事不可追,臣既已犯罪,即当令有司缉拿,系臣下狱,烦劳刑部定罪,大理寺仲裁,臣实不堪此境矣。”
一番处处显露真心的话说完,房玄龄话锋一转……
“然臣临下狱之际,查天下小学经费不足,心有所想,或可稳定此时,愿诸公商议,如若可行可暂予推行,以成陛下爱民之心、生民就学之意。”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江河靠在椅背上的后背抬起,身子前倾过来,居高临下地,带着不可思议而又有些激动的声音问道:“玄龄,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