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认为韩敬的政治生涯到此就算完了。只要江河愿意,一顶欺君之罪的帽子,韩敬是非戴不可了。
连韩敬听到这话,都双手急剧颤抖,直接把那被汗水打湿的帛书抖了下来。韩敬收回双手撑着地,来固定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臣是要……臣昨晚……臣……”韩敬已经害怕得语无伦次,欺君之罪的帽子扣上,只要江河愿意,韩敬是别想着活出洛阳城了。
不,他连这千机阁都出不了。
可能江河会嫌弃玷污了千机阁,让武士把他拖到宫门外斩首,然而这两里路对于韩敬来说已经可有可无了。
此时的韩敬,精神极度紧张,早就失了理智,只是不住磕头,且磕得愈发厉害,乃至让这碰碰的磕头声音响彻千机阁。
正八边形的千机阁,高有十二丈,共分为三层,中井贯穿三层,三楼之上都摆放着各类总卷。截止开会之前,所有的总卷已经全部搬好,让这千机阁成为一幅藏经阁模样。
八角形的中井下方,最北面着落着一处高于地面两尺高的数层台阶,上面摆放着一把九龙盘桓的木椅。木椅下方伸出红毯,向南方铺展开去。
红毯两旁,站着五个神情各异的红色官袍的大臣,都是三五十岁的精干模样,都手持象牙笏板,遮挡着自己。
而坐在木椅上身着华贵服饰的男子,正以一种极其舒坦的方式靠在龙椅的椅背上,眉眼之间,看不见一丝同这气氛相近的神情。
台阶下瘫跪着一个红色官袍的大臣,咚咚咚的响声,是他再用额头撞击地面所发出的。他每磕一下,三楼的卷宗就颤抖一下、五位大臣的神色就更深一点、龙以上的男子就越无视一分。
韩敬撞得满头鲜血,江河仍然视作未睹。韩敬心中恐惧,出血甚多,全身燥热,磕完头后猛地一抬,竟然五官一紧,直接昏死过去。
“韩中丞!”瞿清忍不住喊了一声,却被江河鹰隼似的目光一下子叼了回去。这冰冷的眼神,宛若冰封千年的极地寒冰突然被他握住,那刺骨寒意,直接沿着手心直抵心胸,让全身为之一颤!
江河静静起身,道:“着人抬出去,满脸是血,真是失了国朝士大夫的体统!”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在笏板的遮挡下迅速交流了一下眼神,兵部尚书张谅扭头一个眼神,门外的两三个小厮进到殿中。
因为隐约听到里面的磕头声,这几个来送最后总卷的兵部杂役被吓得不敢抬头。竟然与韩敬的走路方式不谋而合,都是低着头弯着腰,踩着小碎步上前。
几个小厮上前,架起了已经昏倒的韩敬,向着龙椅行了个礼,诸位大臣也没拉下,挨个行完了礼,才架着韩敬退下了。
“这几个杂役,也比这韩子肃强得多了!”江河突然一声暴呵。把全场大臣吓得一颤身子。
“陛下消消火,千错万错都是臣子们的错,陛下龙体方是国朝大体,愿陛下将养龙体!”
“愿陛下将养龙体!”
有卢欣开头,全场大臣齐声一道,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七分,剩下的三分也随着江河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缓而宣告消散。
事情过去了,可千机阁内,仍然是一副冷落景象。无人敢开个先河惹江河不高兴。其中最甚的就是房玄龄,他当然知道皇帝生气什么。
而今日的千机阁议事,议的也不是别的,正是青徐两地搜户检地完成后的进一步安排,以及近来的赏金问题。
好巧不巧,今日本来就应当是户部的专场。众人这时候,想起了这回事,全盯着房玄龄看。而房玄龄自然知道自己应该出面,可……
他怕啊!
房玄龄的神色落在了申时行的眼中,作为和房玄龄搭档了七八年的同僚,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内乡在此刻一点而通。
“臣请议论小学事!”申时行手持笏板出班道。由于没了顾虑,他的笏板也不像他人一样遮掩着自己,而是坦坦荡荡地放在手中,举在胸前一尺有余的地方。
“申老年岁已大,仍不忘国家庠序之教,实在难能可贵。然而小学事我记得十日前不是议论过了吗?”江河笑吟吟地看着申时行,他当然知道申时行出班的目的。
反而点起了房玄龄道:“若说这小学,前次一口气批准了八百余所,工部现在由杨平章掌着,事情都在两位侍郎操持,我看实在不是个办法。八百所小学,一时筹备也是银钱不足,总得户部拿个办法出来,既能全面开工,又可不至于一下子投入太多!”
“现在新朝伊始,各处用钱的地方都多。刚刚发下去十几亿的赏钱,国库空了不少。这件事虽说是工部的事,可户部若能从旁协助得好,也未必不是一件善事,玄龄以为如何啊?”
静……
千机阁内,江河给房玄龄出了一个难题。
一对含着笑意,却隐藏不住凶险的眸子,在房玄龄身上,上下打量着。
“陛下明鉴,全国开工,齐建小学,本来指挥如一就是难题。这财物一事,更是地方困难。各地情况不一,或有此款,或无此款。若是户部不一起拨下财款,根本无法同时动工!”张谅咬紧牙关占了出来,打算帮房玄龄一把。
这也是他的政治考量,拼上一把。输了被皇帝数落一通,总不至于和韩敬一个下场。若是赢了,那便在千机阁中多了一个盟友!张谅虽然站不稳,可是房玄龄那可是稳稳的,无论是官场还是世家风评,房乔都是一等一的上品!
“呃……”江河也没想到这个平时名不见经传,甚至是江河为了凑数,才提拔到兵部尚书位置上来参预机务的工具人,竟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呵呵,元恕说得对,户部不一齐发下银钱,天下便不能一齐动工。然而天下学子,嗷嗷待哺,虽有印刷之属,却举目无师,无法学习!元恕也是庶民出身,也当识得这份艰难!”
这话怼得张谅哑口无言,只得愔愔退下。心中却是长舒一口气,好事!好事!帮了房玄龄,触了皇帝的怒火,却没有收到一点斥责,张谅很是心满意足。
趁着张谅、江河言语功夫,本在沉寂当中的房玄龄却突然猛地一抬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玄龄这是有计策了?”江河露出一份自然的微笑,看似是对臣子的和蔼,其实也是带着看房玄龄笑话的意味。国库里有多钱币,江河虽然不甚清楚,然而却是大概有数,只要这笔款拨了出去,那接下来的国库,可就真的凶险了。
到时候户部尚书无能的检举,就会如雪花一般飘到江河的桌案之上。足以震慑一下这个有些不听话的房玄龄了。
至于国库凶险……江河早就从系统中备下了足够的银钱,藏于宫中,作为宫中特别使用的内帑,也就是他自己的小金库。
这钱,户部尚书是没有权利动用的,甚至因为江河的强权,所有人都不知道江河的内帑中有多少银钱。而这快成废墟的永乐宫中,早就在外界成为了遍地跑老鼠的地方,房玄龄也断然不会想到此处。
正准备看房玄龄笑话,杀一杀房玄龄锐气的江河突然愣住了——他看到了房玄龄眉眼之间的一众奇特神情。
自信?
如此自信,仿佛已经彻底拿捏了这件事情,找到了完美的解决办法。
江河背后一寒,嘴角一咧,道:“房卿有话就直说吧!千机阁是重臣议事之所,就算没有全部把握,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二,总可以拿出个办法来的!”
“是极!是极!”江河这话立刻引起了在场众人的附和。“大家一起商议,总不至于偏颇!”
“房相若是实在想不出,那在下先提个想法吧!”王安石见房玄龄还不开口,打算出手相助,不过他也没有个十全十美的办法,此前多次遇到国库不足,各种办法都使尽了,才能如此快速地推行新政。
新政见效之快,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国库是真的往外掏钱!
然而如今,各种办法都已经用尽,王安石只能硬着头皮,强行回答一了。
“臣以为,洛阳商贾贷钱给百姓,九出而十三归,民皆害之!不妨今后收回此事,以国库之前贷出,既可以为国家生财,又可让百姓免受借贷不堪之苦!”
“嗯!妙啊!妙!”王安石这话一出口,立刻引起在场众人的一致赞叹,倒是龙椅上的江河有些坐不住了,满脸黑线地道:“现在借贷,最快也得三个月才能收回第一笔钱吧!且介甫降低了利率,虽然为国家添了一份收入,却实在见效缓慢!”
江河起身道:“如今乡野之间,儿童渴望读书之情,实在该立刻着手!如此缓慢行事,怕是赶不上这八百所小学了,耽误一日,乡野之间便少了无数儿童入学!朕心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