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人身披甲胄,腰悬宝剑,生得高大,虎背熊腰。来往之间透露着王者之气,那历经沧桑的双眸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江河却是看到了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凶险。
“见过柱国大将军。”那义军统领见过江河,欠了欠身子,抱拳道。
不止是江河见到此人惊诧,江河帐内亲卫有不少也见过此人,就算此人行礼如此不合规矩,他们也没有加以阻拦。因为,他们知道眼前这个人可曾经是统御九州的皇帝。
不错,眼前此人正是那杀兄篡位的晋王陈桓。不过讨逆之后,他晋王的爵位就被废除。宗正也把晋王一系从皇室族谱中删去。
陈桓身上毕竟留着太祖皇帝的血液,邹楚不敢妄杀,所以讨逆之后便封他为巩公,由专人看管。
名为公爵,实则就是一个阶下囚,能够在巩县内的一处皇室别院安度晚年,就已经很不错了。
江河惊愕过后也缓过神来。“可真是许久未见了。”
陈桓点了点头。“也不算太久,还不到两年呢。”
“按理来说,您应该上座。”江河起身,假意让出座位。
如江河所料,陈桓并未立刻大答应——也未立刻拒绝。
陈桓眯着眼睛盯着站在座位旁的江河足足半晌,才拒绝道:“此乃幕府正位,岂是我这乡野之中的闲散之人可以坐的?”
两人四目相望,陈桓失了当年的嚣张气焰,此时竟然会说上一句软话了。
不过,江河觉得还不够。他甚至有些想不明白当初邹楚为什么还要留陈桓一条生路,若当时是自己掌权,定然二话不说把他砍了。讨逆讨逆,讨到最后竟然还让他活在世上——真是失败。
但是,当江河坐在掌权者的位置上时,竟然还真的没有对陈桓下手的念头。尽管刚才陈桓的迟疑让他有些不爽,江河仍旧没动杀心。
“既然巩公不坐,那下臣便妄自尊大一次了。”江河说罢,坐回位置,看着陈桓的眼神中更带有一丝玩味。“没想到巩公在这巩县,还能为国立功。”
“为国效力罢了。”陈桓不卑不亢道。
“好个为国效力!”江河略加思索。“不知巩公在这巩县待得还好吗?此次宋军作乱,巩公身边怕是没有人侍奉了吧,我回洛阳之后便送来些仆役,让他们好好侍奉巩公。”
“多谢柱国好意,我也正愁此事。如今洛阳人价高涨,一个童仆都值得上一金了,我也是添置不起了!”
“诶呀呀!怎能让巩公遭受困顿?”江河转头对身旁秘书道:“等回洛阳之后,从我名下田产当中分出十顷田来赠与巩公。”
“这怎使得,如今家国正遭奸贼‘谋逆’,如此厚礼岂能轻受?”陈桓盯着江河,观察着他的表情。
“这是我的一点私情,巩公万勿收下!”两人又聊了些陈年往事,让陈桓尴尬不已,江河才放走了陈桓。
陈桓走后,江河摇了摇头。这陈桓虽然败在关东的讨逆联军手中,他的手腕却也不可小觑。好在他的名声已然臭了,天下间都知道他是个弑兄篡位之人。
他在自己手中唯一的作用,就是展现出自己“宽大”的胸襟和自己的仁德了。
“收了他的部曲,把他赶回庄园里去,派一百兵丁日夜检查,不得与外人相见。”江河一句话,就决定了他的下半生。
揉了揉脑袋,外面传令兵疾驰而来,来到县衙正门,翻身下马,奔入府邸之内,跪在江河面前。“主公,刘将军已大破敌军。敌军四散而逃,陈将军以骑兵追击,刘将军率领步卒向此进军。”
“好!”江河听了这话,彻底放下心来。“可曾捉到宋仪?”
“回禀主公,并未捉到宋仪,倒是生擒了敌将荀明。不过宋仪的军旗也被刘将军夺得,宋仪他应当是随着溃军跑了。”
“告诉刘荡,令其勿要来此,且去南边延寿城屯兵,吾已让人往延寿城运粮了。让他驻军在延寿,收拾战场,然后直接进入洛阳。”这巩县的粮草不多,地方又小,可屯不下江河数万士卒。
第二日,江河在城中留下五百骑兵守城,带着其余兵马入了洛阳。江河打了胜仗的消息昨天夜里就传遍了洛阳,众人知道江河回入洛阳,万没想到会这般迅速,都来不及提前迎接。
还是洛阳城放出的哨骑,见着路上有大队人马打着江河的大旗而来。才让洛阳城知道,他的主人回来了。
房玄龄和申时行本想让皇帝亲自去城门迎接,可却已经来不及,就只好带着府中的官员或是骑马或是乘着马车就往洛阳东门赶去。
江河都快入了洛阳,才见到一群身着华丽服饰的公卿前来迎接自己,才道是自己疏忽,竟然连这样重要的大事都未来得及通知。
房玄龄和申时行同着刘散、卢欣、刘义等尚书领头,带着公卿们前来参见江河。
“柱国大将军,征讨冀州,回击宋贼,为国有大功,公卿共贺之!”礼部尚书申时行站在江河马前,对着前来的公卿道。这是在众人面前,申时行自然该以官名称呼。
“贺!”满朝公卿在青云门前恭贺道。
连喊了三声,江河也着实感觉到了这上位者的威仪。端坐马上安抚诸公卿道:“尔等在京,恪守本分。贼寇来袭,是我不查。诸卿临敌不惧,坚守帝京,亦当嘉奖!”
仪式结束,江河命申时行把来者记录在案,看看谁来了,谁又没来。江河率军入城,还未行至城北军营,便又有张熟悉面孔出现在江河面前。
任慕奉了皇帝旨意,来请江河入宫。一时寻不到江河所在,便拦在东门和军营的必经之路上,正好让他拦住。
“这不是任中书吗?”江河见了问道:“可是皇帝要召见我啊?”
任慕领着几个黄门来到江河马下。“柱国还真是料事如神!陛下说了,柱国击退鬼方,惩治李氏,回师洛阳又赶走了那宵小匪徒,于国功劳甚重。陛下特地交代下来,待柱国入城,就快些请入宫中。”
“好,皇命不可违。我这就入宫面圣。”转头对齐凌道:“你带着大军入营吧,我去见见皇帝。”
齐凌闻言,眉头皱起。就被江河一手安抚住了。“皇宫比我家中还安全,能有什么事。”说罢,带着三十个亲卫随着任慕进入宫中。
任慕一行过来自然是乘着马车,可毕竟江河在旁,任慕自然就骑上马来与江河同行,让义子们乘着马车跟在最后。
“还真不知道任中书也是弓马娴熟的人呐!”江河见任慕在马上丝毫不显慌张,仔细看去也是驾驭有度,显然是熟知此事。
“这都是在宫里陪着陛下练出来的,孝明皇帝在位的时候,宫中流行一种马球。孝闵皇帝和当今圣上、东平王(废帝)等几位皇子都好此道。奴婢伴着主子们,也就会了些。”
任慕一句话,便让江河脑海中浮现出一副天伦乐图,也让他陷入沉思当中。
“柱国怎么了?”
“啊,无事无事,这马球听着不错,改日约上几位公卿消遣消遣?”
“唉,那都是陈年往事了。如今宫中会打马球的,恐怕就剩下我和陛下了。”任慕微微叹息一声,复又道:“看我这张嘴,提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