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张英横竖睡不着觉。脑袋里慢慢地都是羊,越想着羊,便越惦记。索性数起羊来,可是越数越是觉得空洞。
窗外的风挂了整整一夜,让他烦躁不已。
正是这风,让他想起了十多年前,他和他夫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天的风也很大,比今天的风大多了。
“你是来买羊的?”那小女孩怀里抱着羊羔,问张英道。
张英这时候还是小少爷,他嘴馋要吃羊汤,变求着父亲。父亲说背好了孟子一篇背完了。便给他吃。张英一听,什么都不想了,苦苦在书斋里背了整日,终于背下来一篇。
拿着父亲给的四百个大钱儿,张英带上自己两个小跟班上了善无集市。
“你这羊……”张英挑挑拣拣。“也不肥啊!四百五十钱?怕是想钱想疯了吧!”
老汉道:“小公子,看您说的,这都是乡下养的上好的羊。要不是新帝断了定襄的羊贡,怕是这羊都得送到洛阳呢!四百五一头,不贵!”
“都四百五一头了,还不贵?”张英看这羊如此肥美,便知是上好的羊!可是自己走得急,只带了父亲给的四百钱,他本来还想着能留下点零花呢,哪想到竟然还不够!
张英认准了,那还能有撒手的道理?
“三百一头,小爷我立刻就卖了!你也踏实了,早点买完,你就可以早点出城了!若是迟了,怕是只能在这集市上对付一晚了!”
张英摸着这几只肥羊,口水差点留出来。“这样要是过了夜,再掉了膘,你不是又亏了?”
“看小公子说的,咱们养羊的,哪能不备着草料?”那老汉抬手一指身后的草料箱子,直接让张英翻了一个大白眼。
“三百五!”
“不卖!”
“三百八!”
“小公子,您要是不买就别拿我打趣了行么?都和您说了,这都是贡羊,四百五都是最低价了,若不是今年雨水还行,羊都挺肥的,不然都得五六百钱一头呢!”
“四百!”
“诶!真不行!要不?您去别人家看看?”
那老汉有些生气了,把张英轻轻推开。却让张英看见了挡在老汉身后的女孩儿。
那小女孩穿着一身红袄,脸圆圆得像是满月,蹲在地上抱着怀里的想要挣脱的小羊。猛地抬头见到张英。“你是来买羊的?”
张英愣住了,呆呆地点了点头,指向那小女孩儿道:“这只多少钱?”
老汉回身看向自己女儿怀里的羊道:“就是个小羊羔,两百钱吧!”
“真的?”
“那还有假,难不成你要自己养?”
“那当然了!”
然后……
然后,张英就把小姑娘领走了……
卖羊的老汉没想到自己卖两头羊,还能把闺女搭进去,操着剔骨尖刀就追到了张府门口。可是看着张府门庭,却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惹不起。
张英父亲厉声训斥了张英,让他把那小姑娘放了回去。可是两人毕竟就这么认识了,此后张英死缠烂打。
好在张英这岳父见钱眼开,三年后,两人就拜堂成亲。
到现在,十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张英的两个父亲都是二十天前死的,善无城破,张家四十一口,就活下来八个。张英花了三天时间才把亲戚都埋了。掸了掸灰尘,生活还得继续。
买羊……
兜兜转转十来年,又得去买羊了。
张英转了个身,想要睡去,却又忍不住想起了母亲,吧嗒落了两滴眼泪,暗骂了一声鬼方人,草草睡去。
“你是来买羊的?”眼前骄横的士卒,趾高气扬。张英听着话熟悉,却是没敢抬头,只是低着头唯唯诺诺道:“听来营中有余将军在售羊,小人也想发个小财。还请将军帮个忙……”
那士卒听了余将军的名头,点了点头。暗号对了,那就买羊吧!
“你要多少?”
张英想起昨天那人买了六百头,左右思虑了一会,道:“麻烦军爷,您看一千头行么?”
“一千……”那士卒想了会儿。“这我也没法做主!你也是才来第一天,先买你三百头,看看你诚不诚信!”
“三百头羊,一头四百五十钱!”
“多少?”张英听到这个数字为之一愣。“三百行吗?”
“嘿!你还真知道门道,原来是有人领着啊!你也得给哥们儿点儿活路吧!四百钱吧,三百头一共十二万钱,你要是用新钱也行,二十四万钱。”
“没有新钱,有金饼!”张英让人拿出了二十块金饼,呈了上来,对那士卒道:“这是给您的一点辛苦费。小弟实在是需要些羊,不知能否见见余将军?”
“额……”那士卒看着那金灿灿的金饼,苦苦思虑片刻。
张英见他焦急,便又道:“这是专门给您的孝敬,买羊的钱另算!”
“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干脆!”那士卒低头想了半晌,才道:“余将军官阶太大,我都难见,我可以给你试试。明天这个时候,还是在这,我给你消息!”
张英闻言大喜,先把这三百头羊给买了下来。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二天,那个士卒便带来了消息——余将军打算见他一面。
不过见他自然是有要求的,一百金的见面费,让张英好一阵肉疼。这怕不是金塑的神像吧,见一次这么贵。
可是想到这钱又不是自己,便也就释然了。
交了这百金的见面费用,那士卒让他穿上了一套士兵装束,扮作一名士兵,从营门大大方方地进去了。
这还是张英第一次进入军营,但见营帐布置整整齐齐,巡营将士数不胜数。这士卒带他入了中军帐内,更是让他震惊。
营内还操练着兵马,数千人在校场上卷起漫天烟尘,步卒方阵还在训练长枪阵型,数千柄长枪一齐放倒,只一个“杀”字,数千长枪齐出,反射着金光,枪枪都在向自己刺来。
“如果你还想活着出去,就别乱看。”带领他走进军营的士卒不动声色道。“前面就是余将军的营帐了,余将军已经在等你了。”
张英被这士卒叮嘱完后,抬头见到这营帐上高高悬着的旗帜上写到“襄武军指挥五品襄武将军徐。”
“五品襄武将军?”张英心下奇怪,没听说并州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看来这将军也是不想走漏了风声,才对外说自己姓余,便是这徐字少了个双人旁。
张英看着军帐的规格,一路上都没有见过,便知这营帐内必然是一位军中大将!
军帐外无人守护,张英撩起军帐,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