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时候,展信佳同告假的小沈大人回了一趟临水村。
虽然临水村离京城有些远,可再怎么说,此等婚姻大事也是要回去给父母上炷香的。
此次回村,村里又热情的大摆了好几天的宴席,而展信佳也通过自己深不见底的饭量成功让村里的嬢嬢们看她的目光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哎呀这好孩子!!一顿能吃八碗!天啊,看着真让人欢喜!”
“就是就是,也不怎么挑食,夹她碗里的菜乖乖的全吃光了,看她吃饭感觉好香的样子好有满足感哟,要是我家孩子吃饭也这么乖就好了。”
“也是该多吃点,瞧这孩子瘦得跟片纸一样,将来若是有了孩子有的是苦吃。”
听到这里,展信佳埋头扒饭的动作一愣,茫然抬头。
她脑袋里一阵凌乱,组织了一下语言正欲开口解释些什么,一旁饭后正在饮着清茶的小沈大人却已经温声开口打断了三姑六婆的话。
青年端着茶盏,斯文楚楚,仍是笑吟吟的温润书生模样。
“我们不打算要孩子。”
这是沈肃清一早就决定好的事。
反正阿纸不怎么喜欢小孩,岳父岳母那边也表示无所谓,既然如此,那即便这件事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他也不可能让她去做。
对于沈肃清而言,阿纸就是他的命,一丁点让她受伤,让她涉险的可能性他都绝不会允许。
况且,自己有阿纸这么一个孩子就够了,至于什么传宗接代,什么香火,断了就断了,虚无缥缈的东西哪有现世里活着的心上人重要。
也正因如此,其实沈肃清一早私底下就服用了男子避嗣的药。
哪怕日后有人说闲话,他也可大大方方的承认是他身体有隐疾无法生育,所以拖累了阿纸。
届时,那些闲言碎语也只会朝他而来。
听着沈肃清一本正经的话,村里众人只愣了一会儿便又马上笑开怀,气氛丝毫没有凝滞或尴尬,反而比之前还要更加活跃,哄笑声不断。
“哎呀,二狗这小子是真疼媳妇啊。”
“确实啊,只要夫妻两个人过得好,有没有孩子又如何。”
“沈二狗这孩子,老夫打小看他就行!”
……
于是两个人又被热情的村民逮着继续吃了四五天的席,连展信佳这等饭桶都吃撑了,第六天,她终于跟小沈大人逃离了恐怖的临水村——
他俩一来,村里的生物圈简直遭到重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全惨遭了一遍毒手。
再不跑村里的猪都快杀完了!
去父母坟前清理完杂草上完香,理论上两个人应该立即折返京城的,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顺带去三清观看看。
道观古朴清静,与沈肃清记忆中并无两样,当初收养照顾过他的老知观还健在,师兄弟们也依旧过着闲云野鹤避世不出的悠哉日子。
蓄着山羊胡的慈蔼老道笑眯眯的摸了摸展信佳的头,乐呵呵的,连说了好几声好。
“既然来了,就去后院小住些时日吧,不着急走。恰好再过不久便是雷祖的诞辰,观中会举行庆祝仪式,肃清也可留下来帮帮忙。”
于是,展信佳有幸得见了二十三岁的小沈道长。
青年又换上了那身藏蓝色的宽袖道袍,平日他会随师兄弟们一起进行早晚功课,诵持功课经,坐圜守静与内修,以及接待殿内的香客。
虽然他日渐忙碌了起来,陪她的时间便减少了,但对于展信佳来说这样的日子不算无聊。
能够静默的陪在他身边,反而让她有种平淡的温馨幸福感,无忧无虑。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闲暇的午后,三清殿内隐约传来小沈道长念诵《道德经》的声音,极其催眠。
清沉如古琴的声驱散了盛夏些许燥热。
好困…
展信佳懒洋洋倚躺在观内院中那棵桃树矮枝上打盹,拂过面颊的风微凉,她披散的墨发倾泻于树下,垂落的裙摆随风悠动如葳蕤的青枝。
悠然,安逸。
不断有碎金斑驳的光影透过枝叶的罅隙晃在她眼睑上,枕着经书声与蝉鸣,她闭上眼。
也不知睡了多久。
恍惚间,有冰凉的手背贴上她脸颊。
展信佳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底还氤氲着困倦的水雾,打着哈欠,就见小沈道长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她面前,正面无表情垂眸淡淡望着她,眉宇微蹙,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本就身形清瘦颀长,背脊挺拔如竹,着这身庄重道袍时更显整个人清冷,宛若寒潭白鹤之姿,透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圣洁禁欲感。
望向她的目光像是清泉流水,平缓而无声,竟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令人脊背发凉的阴森。
小沈道长似乎在生气?
可她今天没闯祸呀,展信佳懵了好一会儿,迷茫的揉揉眼,轻声唤他。
“…小沈道长?”
“困了吗,在这儿睡日光太晃眼了,回房吧。”
他声音很是冷淡,听不出情绪起伏。
向来心大的展信佳也没在意,脑袋抵着桃树的树干,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她正想说这会儿不困了,下一刻,她却已经被青年从桃树矮枝上施施然抱了下来,膝盖弯被他牢牢环托着。
他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就这么从容自若的径直抱着她往后山内院厢房的方向走去。
展信佳一下子吓得清醒过来,紧张的环顾四周,如同做贼一般,双手捂着脸,将脑袋全部难为情的埋进了他染着殿前檀香意的衣襟前。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哎呀你怎么这么黏牙,要是被人看见了多不好。。”
沈肃清居高临下睨她一眼,置若罔闻,阴沉的脸透着山雨欲来的凛冽风暴感。
好在三清观因位于山顶,清静萧条,平时也没什么香客,盛夏晌午这个点其他道士们也都纳凉偷闲去了,不然展信佳简直没脸见人。
等回到厢房,她原以为小沈道长抱她回来便会离开,没想到事情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窗外渗进来大片暖黄的日光,将房间照得透亮,空气中浮动着金缕一样靡丽的光线。
她咬着棠红的下唇,眼眶里雾蒙蒙泪盈盈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泛着绯红的面上全是冰凉的泪水,剔透晶莹,可怜兮兮的一路顺着脸颊脖颈滑落到敞开的衣领里去,濡湿了一大片。
“你能不能走开…哪有人每天都这样的……”
可就连指责控诉的声音也带着哭腔,近乎全是哈出的气音,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威慑力。
正经的小沈道长淡定的从裙底下抬起头。
仍是那张隽秀的脸,眉间染着淡淡清寒,眸底渗着意乱的朦胧,透着叵测的恶欲。
他漆发已经尽数披散,微仰着头,喉结滑动,纤长的眼睫慵懒的低敛着,凤眼半阖,姿态雍容清贵,修长莹白的指不徐不疾的拭去面容上沾着的水雾,再慢条斯理的屈指一一舔尽。
从展信佳这个角度望去,他微眯的丹凤眼细长,微湿的眸底翻涌着暗浪墨海,深得叵测。
尽管如此,却依旧衣冠楚楚,紧拢的高领衣领都未曾乱过分毫,透着肃穆庄严的正经。
“方才听林师兄说,上午趁我替香客解签不在时,有来观里上香的年轻郎君与我家阿纸搭话了,不知可聊了些什么,为夫能否也听听?”
展信佳心底顿时咯噔一下,急忙解释,“可是我都说了我已经有夫君了!”
“哦?”
得到这个答案,他似乎依旧不太满意。
又或者他也不清楚怎样自己才能满意,于是继续随心而为,随性而为。
攀附在窗棂上的晴光逐渐西沉,而后沾上一点艳丽到极致的霞红,已是日近黄昏。
展信佳意识昏沉,喉间溢出几声破碎不成调的音节,涣散失焦的瞳仁的呆呆盯着窗上那一点霞光,然而就连这一点小分神亦得不到允许。
攥在她手腕上的指节寸寸收紧,有人低头在她脖颈上恼怒的轻咬着,强迫她认真。
等天幕渐渐黯淡,开始浮现几颗寥落碎星子时,从恐怖的失神浪潮中缓过来的她崩溃的再次无助的开口求饶,声音颤抖沙哑得厉害。
“小沈道长,小沈道长…我错了,我再也不搭理别人的搭话了,原谅我好不好…求你了,不可以了,我真的要死掉了……”
回应她的是青年含着闷笑的嗓音,喑哑尾音上扬,刻意压低贴近她耳廓,从尾椎骨一直酥麻到腰眼。
他缓缓撑起身,偏头,修长有力的指尖好整以暇的缠着她一缕汗湿的墨发绕在指上打转。
薄唇噙着笑,恶劣十足。
“怎么办哦,我们家阿纸好像要死掉了。”
一听他这个阴郁语气展信佳就吓得浑身都打颤,顾不得其他,求生欲迫使着她胡乱捡过一旁的衣服,哆嗦着,撑起为数不多剩余的力气摇摇晃晃就往外爬,膝盖一点点挪蹭着试图逃离。
于是青年眸色更深,一把将她死死按住,端起严师的架子厉声训斥她。
“上次想逃得到的教训还不够么,但凡能长一点记性,何至于让为夫费心费力至此!”
展信佳抖了抖,嗫嚅了几下,没敢吭声。
过了片刻,他按在她腰上的手缓缓松开,她便又不着痕迹的继续往外挪着。
至少每次刚颤颤巍巍爬出去几步又被揽着腰强行抱了回去,如此反复几次,更像是他玩得起了恶趣味的兴致,在故意逗着她欺负她。
展信佳虚弱得连气音都哈不出来,只是一味哭着,可眼泪一下午早已哭干了。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子的啊……昨天也是,前天也是,大前天也是,你每天都能找到新的理由…我、我再也不要跟你好了。”
小姑娘委屈到不行。
显然,这句话触到了沈道长的逆鳞。
“不跟我好,那阿纸还想跟谁好?”
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他指节托起她的下颚,强迫她抬头望向自己。
压低的阴鸷语气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那双向来寒冽的眸已不复清明,意乱情动,含着几分隐忍压抑的偏执薄怒,如同幽邃不可窥的深渊。
“嗯?怎么不说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你今日就别想下去了。”
展信佳一时失语,委屈的缩在他怀里。
想不明白平时那么好哄的小沈道长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软硬不吃了,为了不被他玩儿坏,她只能乖顺的依着他,汗涔涔的,还沾着可怜泪水的温软脸颊讨好的蹭着他宽厚的肩。
“只跟你好…不要别人,也没有别人,呜呜呜你总不能每次都假想出一个人来吃醋吧。”
实际上这就是沈肃清最经常做的事。
哪怕已经把阿纸娶回家,他仍会被焦虑折磨,仍会自卑敏感患得患失。或许这些常年累积的心病短时间内无法治愈,至少,她在他身边。
心中柔软了几分,沈肃清俯身去吻她的眉眼,将她面上的泪水心疼的舔舐干净。
“多说些好听的,为夫便放过你。”
一听这话展信佳如蒙大赦,大喜过望,立刻搂着他的脖子甜甜的撒娇,夫君夫君叫个不停。也不躲了,也不挣扎了,乖乖的任着他乱来。
只是殊不知,这番逆来顺受的娇憨可爱模样又激起了正经的小沈道长另一番更深的恶意。
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展信佳脑子里一团浆糊,迷茫的想着这人怎么光嘴上哄但不停的。
但,至少沈肃清的目的达到了。
又是一个闲暇午后,蝉鸣嘈杂,有性子八卦的师兄弟嘻嘻哈哈的凑上来,挤眉弄眼。
“嘿嘿,肃清啊,这几日怎么没见你夫人?”
青年又翻了一页《清静经》,淡淡笑,面上光风霁月,再斯文正经不过了。
“她素来怕热,许是找了个什么地方歇凉打盹,让诸位师兄弟见笑了。”
于是众人调笑了几句便散开,待做完晚课,沈肃清回到后院推开房门,虚弱无力的小姑娘仍埋在他的外袍里困倦昏睡着,见他进来,被惊醒的她迷糊的揉揉眼,委屈的颤着眼睫,又要开始掉眼泪。
怜爱的抬指拭去她摇摇欲坠的泪水,温柔细致的将她面颊虔诚的又亲吻了一遍又一遍。
沈肃清柔声哄她。
“乖,夫君先喂你吃饭。”
吃完饭自然是要继续管教孩子的,免得她白日趁他无暇顾及时又同哪个小郎君笑语晏晏的说话,而现在,她白日只需乖乖在房间里补觉休息等着他晚上回来便可,省得他因嫉妒而发疯,焦虑不安。
他想,他很喜欢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