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你怎么会是懦夫呢?”
南宫离想不通。
这个人是她见过这世上最勇敢的人,对世人苦难从未袖手旁观。所以对于她的困境,她又怎能隔岸观火?
苏唳雪站起来,寻觅着眼前人的方向,神情里藏着一种无声无息的坚毅和固执:“阿离,你以为你做这些事可以拯救我,也改善了不平等。但帮助你达到目的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皇家权力。可不平等还是不平等,无论差距大还是小。”
“差距变小了,不好吗?”
“可他们依然不允许颠倒,就像谋朝篡位一样大逆不道。”
那双英气的眉皱起来,如同她解不开的心结,”你站在高处,或者趴在他们耳边喊尊重,以为这样就足够了,可没有侵略性的态度是撼动不了聋子的。你说女子允许从军从政就是平等,这样的糖衣炮弹从你手中打出去,更容易蒙住女孩子们的心,剪去她们好不容易长出的爪子和牙齿——阿离,你做了当权者的帮凶。”
“那你让我怎么办?按大熠旧律规定,女子从军是死罪。你要我看着你死吗?你听我一次、靠我一次又怎么了?”
她手握世俗权柄,还有那么强的灵力,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为什么在这个人眼里仍旧一无是处呢?
“阿离,你不明白。”
冷情冷性的人面容安静如尘土,疏离的嗓音回荡于王权横行地,拒人于十万八千里。
所有女子都很苦,当男人们把你死我活和捧高踩低演绎得淋漓尽致的时候,女子甚至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当然,你也许会说,你可以不玩他们的游戏。但不是所有女子都身负朱雀魄,含着金汤匙出生,像一个公主那样有资本随心所欲地挥霍,比如她自己。
可她不服。这些不良的东西,她一辈子都不会跟它们求和解。她跟这些不良的东西,肯定有一个要先倒下,即便是她。可以是她。
理直气壮也是一辈子,窝窝囊囊也是一辈子,干嘛要窝窝囊囊地活着呢?
“阿离,我早该死了。我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秘密早晚都会被揭穿,只是你太好,我贪恋这温暖,迟迟下不了决心。可我还是必须死的,用这条命告诉所有人,这世道究竟有多荒唐。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惊醒,才能有所改变。”
“可改变已经发生了,小雪,你看不到吗?”
女孩子感受到她藏在眉宇间强烈的痛苦,霎时也眼泪汪汪起来。
一般来说,甘心赴死的人都比较单纯,信仰也单纯。
可唳雪不同,她复杂,复杂得难以令人了解。这种人赴死,令许多人想不通。
但其实,唳雪不难懂。有时候,人们口口声声说不懂,其实只是不敢懂——因为你知道,自己接不住她。只要说一句不懂,就能继续置身事外,装聋作哑,平平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视而不见,不羞愧吗?
她的痛苦就在那里,你看得到,清清楚楚。
“小雪,我会听话的,好好打理选侯城,打理大熠,就像打理我最喜欢的花裙子那么细心和努力,不会让你失望的。”南宫离缓缓走过去,想触碰那张从小就憧憬的容颜,“你就乖乖在这儿等着我,看着我,好不好?”
“不好!我凭什么不能告诉别人我喜欢你?”
眼前人猛地挣开她,神情里是再熟悉不过的倔强与孤绝,隐隐有决死意。
女孩子身量轻,冷不防一下子被推出去老远,肩膀撞到墙角,哎吆哎吆地痛。
可她不许任何人上前,她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吗?”
寂静到寥落的寒舍内,小小的女孩子怯生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拈着那孤傲的人衣袖子,慢慢跪下来,期期艾艾一声声地求。
无论是一城之主还是矜贵无双的女皇陛下,她也毕竟才二十来岁,没有处理问题的能力,不知该怎么说服一个身经百战的天下名将听她的。
“陛下,这成何体统?!”
苏唳雪意识到后被活生生吓了一跳。
身负朱雀魄的女孩子,永远都这么能屈能伸地惊世骇俗。
南宫离倏地抬起头,神情比将军更坚定:“你信不信?如果你一定要那样做,我立时就当众髑髅面,告诉天下人,大熠公主是个妖怪!”
“你!”
定北军统帅天生就是个不顺从的人,这种人不怕死,只怕死亡来临时,护不住心心念念的人。
她的小情人,看上去随心任性,但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可她也是个打仗的,一生面临对抗比和谐多,从来不理会什么伴君如伴虎。
这么些年,她们一个在凉州,一个在京师,有时一年到头都见不着面,见面也总是吵架。然而,苏唳雪不是不喜欢她。而且,她也很感激南宫离——战场伤人,回来的孩子们都老了,留在身上的除了看得见的伤,还有看不见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伤害,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心的缝隙里,她使尽了手段、用尽了办法,可无论怎么都拔不出来,永远在那里,隐隐作痛。
那时,她也还很年轻,性子弱,承受不了这种内外相煎的摧残,时感五内如绞,熬骨如绝,多少次写好了遗书,打算以一死全了苏家忠勇之名,弃世而去。
是南宫离让她开始在乎自己。
打从一开始,苏唳雪就没把她当妖当神当主子。在她眼里,南宫离永远都是那么个小女孩,脑子里总有些浪漫不着调的想法,会一些奇奇怪怪的异能,如今披了龙袍,脾气也变得有些大。
然而,她还是没想到,上古大神兽,喜怒无常色,比君心更难测,一句不中听就要耍威风。
南宫离趁她不备,欺上身来——“含章,把周围给朕守好,放进一只蚂蚱,我就要你的命!”
“你干什么?呃——!”
苏唳雪刚要动,却不防被南宫离一只手扣住了章门要穴,立时浑身一软,重重跌坐进椅子里,勉强靠在椅背上,才不至于直接瘫倒进她怀里,“南宫离,你!”
高高在上的女孩子睨着她,面无表情冷冷地道:“干什么?你连我都挣不开,我干什么不行?苏唳雪,你信不信我今天让你下不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