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反差让陈景文一时有些失神。他定了定神,连忙躬身应道:";不、不敢当,林司令客气了。";
他依言在林宇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但心中极度紧张,只敢将屁股搭了半边,腰板挺得笔直,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那姿势,活像是一个正在等待考官提问的童生。
林宇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紧张,或者说是刻意忽略了。他亲自拿起茶几上那套精美的青花瓷茶具,动作娴熟地为陈景文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陈侍郎,尝尝这茶,本地特产。";林宇微笑着说,";听说您是第一次来申城?路上可还顺利?";
";托、托林司令的福,一切都好。";陈景文双手接过茶杯,手指微微发抖。
";那就好。";林宇轻轻抿了一口茶,";这几日申城天气多变,早晚温差大。您从燕京来,可要多加注意,别着了凉。";
陈景文连忙点头称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茶杯。茶水的香气在鼻尖萦绕,但他却尝不出半点滋味。林宇越是表现得客气周到,他心里就越是发毛。
";说起来,燕京现在应该已经很冷了吧?";林宇继续着闲聊,";记得我年少时去过一次,那里的秋天来得特别早。";
";是、是啊......";陈景文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前些日子就已经......";
每一句看似平常的家常话,在陈景文听来都像是在试探。他不知道对方话里有没有话,不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回答是否会引来什么后果。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上挂着的温和笑容,在他眼中反而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陈侍郎似乎很紧张?";林宇忽然问道,语气依然温和,";是茶不合口味吗?";
";不、不是!茶很好!";陈景文慌忙答道,差点失手打翻茶杯。他的表现,哪还有半点朝廷钦差的威仪?
林宇轻轻放下茶杯,那双清澈的眼睛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优雅从容,但在陈景文看来,这种从容背后,或许藏着更大的杀机。
这种煎熬的闲聊不知持续了多久,陈景文只觉得度秒如年。他的衣襟已经被冷汗浸湿,却还要强作镇定地应付着这位年轻人看似温和实则暗藏玄机的话语。
闲谈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在陈景文稍微适应了这种客套时,林宇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温和的笑意淡去了几分。一双清澈的眼睛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陈景文。这突如其来的气氛变化,让陈景文心头一紧,手中的茶杯险些脱手。
";陈侍郎,";林宇的语气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讳景文,字行之,承平二十年甲科二甲进士出身,授翰林院编修。";
陈景文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后历任国子监司业、宗人府府丞,三年前调任礼部右侍郎。";林宇继续道,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家住京城南米市胡同,膝下二子一女,长子在吏部观政,次子尚在求学,女儿已许配给户部主事王家公子......";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砸在陈景文心上。这些信息,有些连一般的同僚都未必知晓,却被林宇如数家珍般说了出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家中几个仆役的名字,对方怕是都一清二楚。
";不知我说的可有错漏?";林宇微微歪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这笑容在陈景文眼中,已经不再是方才那般温和,而是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意味。
陈景文的手在颤抖,茶水晃动着,几乎要洒出杯沿。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林宇之前那些看似随意的闲聊是为了什么。那不过是在戏耍他这个所谓的钦差,就像猫戏弄老鼠一般。而现在,对方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这番话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你的家人,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这种无形的威胁,比任何刀枪都要来得可怕。陈景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对方眼中,恐怕连一只可以随意拿捏的蝼蚁都算不上。
";看来我说的都没错。";林宇看着陈景文煞白的脸色,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体谅";,却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侍郎,";他放下茶杯,声音依然平和,";我知道,你这次来申城,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景文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那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只被网住的猎物。
";你和之前那位周特使不一样。";林宇继续道,";他不知死活,想在申城对付我。结果如何,想必你也听说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直接刺进了陈景文的心脏。他当然知道周特使的下场。那位比他年轻气盛的钦差,到现在还下落不明......他不敢再想下去。
林宇忽然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具穿透力:";你嘛......一把年纪了,在官场谨小慎微一辈子也不容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怜悯,却让人毛骨悚然,";只要你安分守己,别给我添乱,我也懒得为难你这么一个按规矩办差的老人家。";
这番话表面宽宏,实则软硬兼施。既点明了周特使的前车之鉴,又给了陈景文一个看似能保全自身的台阶。威胁与诱导并用,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侥幸心理在陈景文心中交织。他再也维持不住朝廷命官的架子,浑身颤抖,额头冷汗涔涔。那张饱经官场沉浮的老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绝望。
";林......林司令......";他嘴唇哆嗦着,几乎是带着哭腔开口,";下官......下官明白!下官绝不敢......";
话没说完,声音就哽咽了。他彻底被林宇的气场和手段所慑服,心理防线完全崩溃。
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朝廷钦差身份,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林宇重新靠回沙发,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笑容,仿佛方才那个散发着可怕压迫感的人不是他一样。但陈景文知道,自己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就已经被对方牢牢掌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