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快到。
顾辞是被窗外鸟鸣惊醒。
这一觉竟睡了五个时辰有余,是这月余来难得的安稳。
也许是因为沈怀卿最近的变化,也许是因为今日过后,他便不会再踏足这里。
待视线聚焦,无意的一瞥。
发现枕边放着一套崭新的青色长衫,料子是上好的云纹锦。
他伸手抚过上层面料,这是沈怀卿惯用的料子。
洗漱时铜盆里的水晃得厉害,顾辞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盯着水面里的倒影,不禁失神。
这几年来,他到底做了什么?
一切...终于要了断了吗?
也不知沈怀卿何时出发,自己还有没有时间去见见大哥他们。
昨日那人说,会在启程前接来大哥和祖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沉默之际,他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闭了闭眼。
顿时清醒不少。
刚推开房门,正巧撞见一人。
顾辞愣住,有些惊讶。
“大哥?”
顾明昱站在院中,一袭素色长衫。
只是眉目间肉眼可见的沧桑。
顾家一夜之间灭亡。
顾庆海一生作恶多端,他的死成了永安城百姓的饭后谈资。
整个顾家沦为笑柄。
这几天又因顾夫人的出现,让他一时半会难以接受。
一件又一件不顺心的事差点将他压垮。
幸而祖母的安然无恙,才让他恢复不少。
他望向顾辞,眼底浮起一抹笑意:“怎么,不想让大哥进去吗?”
顾辞这才回过神来,慌忙退后两步:“大哥快请进。”
顾明昱踏入屋内,随意扫了下屋内陈设。
最后落在案几上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色长衫上。
他伸手轻抚衣料:“这料子...”
“是主人...应该是沈怀卿送来的。”顾辞低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在。
“我知道。”
顾明昱轻笑,想起了一个时辰前的情景。
他被沈怀卿接上马车,一路驶向千面阁。
途中,沈怀卿却忽然命车夫停下,带他进了一家成衣店。
店中琳琅满目,皆是上好的绸缎。沈怀卿径直走向一件青色长衫,指尖抚过衣襟:“就这件。”
顾明昱有些疑惑:“沈阁主这是... ...?”
沈怀卿神色平静,只道:“他这几日总是穿那几件旧衣,该换新的了。”
“千面阁不缺上好的衣裳吧?”
当时沈怀卿正望着窗外稀疏的人影,闻言收回目光,唇角泛起一丝苦笑:“阁中的衣物...顾辞不会穿。”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准确来说,是我给的他不会要的。”
“沈阁主倒是了解我这个弟弟。”
沈怀卿垂眸整理袖口,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还请顾大公子帮个忙。”他抬手指向那件叠好的青衫,“就说...这衣裳是你送过去的。”
回忆至此,顾明昱收回手,转身看向正在斟茶的顾辞。
茶汤倾泻的声响里,他忽然开口:“沈怀卿非要我说这衣裳是我带给你的,你就装作不知情收了吧。”
顾辞扯了扯嘴角,可大哥都已开口。他只能应下。
“听说你要走?”
手心顿时一颤,顾辞将茶壶放回案几,双手奉上刚沏的热茶。
“是。”
顾明昱接过,随后入座。
顾辞退后一步,忽然撩起衣摆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磕了个头,“此去宛城,便不再回来了。”
顾明昱看着他发顶那个小小的发旋,不禁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时的他待顾辞还算和善。
可后来种种原因,他与顾辞便成了顾家心照不宣的主仆。
“起来说话。”顾明昱抿了口茶,苦得舌根发麻。
窗外一截枯枝被风折断,啪地一声砸在窗台上。
顾辞仍跪得笔直,继而又磕了一个头。
“多谢大哥多年教导,阿辞没齿难忘。”
顾明昱将茶杯扣回桌面,自嘲道:“我教过你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望向顾辞的目光复杂难明。
“我从未真正教导过你什么... ...反倒是你,这些年承受了太多。”
顾辞垂着头,他想说没有。
可忽然发觉,他说不出口。
他明明承受了很多自己本不该承受的偏见,都到今日了,他没必要再委屈自己。
顾明昱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扶起。
“阿辞,顾家欠你的,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顾辞喉头微动:“大哥言重了,我本就是顾家的人,所做的一切... ...都是应当的。”
“应当?”顾明昱苦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应当?父亲待你如何,我心知肚明,可我却从未站出来为你说过一句话。”
顾辞沉默。
“就连我... ...也对你不好。”
顾明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肩。
“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了。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祖母已经安顿好了,你不必挂心。”
“沈怀卿原是打算将祖母也接来的,但上次自顾家村返回后,祖母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我便自作主张,未让她前来。待日后有机会,再行探望。”
顾辞落寞的点头。
“这样也好。”
“阿昀...可有和他告别?”
“还没来得及。”
顾明昱看了眼窗外日影:“沈怀卿定的是未时启程,你还有时间。”他顿了顿,“去看看他吧。”
桌面上的茶汤已凉。
他抿了抿唇,喉结滚动了几下:“我... ...”
“怎么?”
顾明昱蹙眉。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昀。”
顾辞声音发涩,“这几日因着过往的事,我刻意避着他...大哥能不能陪我一起?阿昀他...现在定是恼极了我。”
顾明昱看着袖口上发白的指节,忽然想起顾辞八岁那年。
也是这样攥着他的衣角,求他教他认字。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顾辞的身世,待他也是真心。
也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顾辞还是未变。而他却变了。
顾明昱眉眼一弯,冲他笑道:“好。”
沈昀的住所在东侧,穿过前院的拐角处有一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
那是两年前,他为讨沈怀卿欢心所种。
可当时不知什么原因,所有花草在他手里都活不过三天。
后来被沈怀卿知道,骂他身为奴隶却整日不干正事。
于是便将残根丢弃,断了这株海棠的心思。
没过多久,他偶然路过。
见到了开的正艳的海棠。
他问了好几个管事,才得知是沈怀卿亲手所种。
为了让它活下来,几乎每晚都来此浇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