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将茶杯放下。
萧琴和尤应沂都感觉到心怦怦跳了起来,萧文虹已经吃完饭也喝完了茶,便起身离开饭桌,饭桌上便只剩下两个人。
不说话显然尴尬,于是开始聊天,是那种连对方都不敢看一眼的聊天。像飘飞缠绵的云雾,抬头的时候,也只是视线轻轻的滑过彼此的脸。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登白薠兮频望,与佳期兮夕张……
尤应沂也许已经不记得,但是在阚夏青的心目里,与他初遇的那一刻,这么些年来,都清晰的在她心底存在着。
“我要去看看我兄长。”愿本跟随萧琴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兄长某条后路,他始终不相信皇家人。
不谈信任吗?对于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来说,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已经不需要“信任”这种词来点缀了吗?可是,在天家,这却是想都不能想的东西,天家无情,便是至理。
半晌,他忽然抬头望向封博涉:“你可曾被至亲之人背叛过吗?”
那公子笑如弘文:“时机已然成熟,如今,她要天下大乱,我们乐得给她,她要当英雄,我们便如了她的愿——只盼明日之后,咱们都不要后悔才是。”
慕容胜沉吟半晌,终究有些不放心。
“妥当?”
他苦笑:“嫁给王公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而我……”他沉吟,又笑了笑,似是在安慰她似的说:“不过……我以后,也可能会喜欢上你啊。”
阚夏青的心微微一暖。他望着她,看着她不知是相信还是不相信的微微笑了笑,然而却是笑得那么宁静,那么安详。然后他轻声问:“夏青……你喜欢山野吗?”
阚夏青疑惑的望着他,看着他转瞬清亮的眼,从土地上站起,不禁也意会,朝着他伸出手,粲然一笑道:“喜欢啊。”
他含笑拉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秋风吹起她飘曳的衣带,以及他雪白的衣襟,几枚枯叶翻飞着从他们身后飞往不远处的湖面,被吹得一高一低,似是欢快,又似是辗转流离。
“那……等我报了仇,我们一起走……”
拉着她胳膊的手,能够感觉到她身上淡淡的体温。两眼相对,没有情思缱绻,却是对未来的向往,空灵而纯洁。她的嘴角微微的笑,望着他的身影,也似透过他的眸子看到他们那不知是虚幻还是现实的未来。然而她还是幸福的,哪怕是抱着这样的一个幻梦,她还是觉得是幸福的,然后看着他轻轻地说着,望向无垠的蓝天。
那么高、那么远。
“我们一起游览湖光山色,走遍大济土地。然后……往洛崇、西域去……”
阚夏青的眼角微微湿润,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向那绚丽的秋日太阳。就是这一天,整个世界仿佛都盈满了这绚美的秋光。
“绝对妥当。”
阚夏青诧异的望向尤应沂和萧文虹,此前一直和萧琴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尤应沂突然往前走去,还未走到萧琴的身边便被如诗很不客气的斥问道:“你护着她干什么啊?难道你以为她真是你亲戚?”
尤应沂足下略停了停,仍旧走到了萧琴身边。萧琴的全身一颤,如诗也毫不客气的走到尤应沂身边去,一把将他推开!尤应沂蹙眉,本能地想要再次上前,但是如诗一副不让任何人插手的样子,他也不好再**去。
“你叫什么名字?”如诗回头冷冷地问道。
而萧琴对如诗原本的所有亲切感也都一把抹灭了,望着她冷酷而充满敌意的眼,想着她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这个人人都会回答的问题,自己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隐隐地,心底也突然涌起一阵辛酸。
萧文虹便走上前一把将萧琴护到身后:“如诗,别闹了!”
褚家皇朝统治着一个傲雪诡谲的时代,一切表面上的平静都抵挡不住层面之下的激流暗涌,尔蒲我诈。无论朝堂,江湖,还是边塞,均是如此。似乎有无数的势力在潜伏,在等待,等待伺机而其,谋取大业。
在历史的洪流中,所有的轰轰烈烈,也不过都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就如那一年的江湖,所有的力量最终以各种形式集结在一名女子手中;就如那年的无涯顶,多少多少的故事,就像那崖下的山风,呼啸过后,只剩徒然,又指望谁永远的纪念……
大乱,乱的是世道,还是人心?又有谁会去考证。
萧琴与褚茹雪并肩而立,不由叹息:“可惜这里的好风景,哎……”她又看不到。
“不过是山,云,花,草,他们的寿命可比人长多了,等你眼睛好了,我陪你再来看便是,有什么可惜。”
封博涉淡笑:“封博涉之至亲,唯有一弟,兄弟之间,何谈背叛?”
褚茹雪望着这个月色下神色坚定的男子,心下突然有些羡慕。
“没有最好。”
那样……实在是很痛的。
“王爷?”封博涉见其神色恍然,不觉忧虑。
“没事,早些歇了吧。明日你即回去。”
“是。”
封博涉已去,褚茹雪却迟迟未动,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茹雪,原来你在这!”
“……以后,再见可能就是敌人了。”
封皮栋眉尖微蹙:“你真要如此?”
东郭从露笑得凄凉:“我有我的族人要保护,我拼过了,可是我输给了天意。”她没放弃萧琴,可是老天放弃了,连带着也放弃了选择跟随萧琴的她。
镇外不远处的小路上,三个人一路沉默。
“茹雪,你怎如此冲动?”出了小镇,濮阳昔终究忍不住问道。
褚茹雪停下脚步,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在问别人:“你也觉得我冲动?”
濮阳昔一怔,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那时候,她才五岁,梳着双鬟,穿着大红绸缎的儒裙,披狮皮裘袄,在冬天的大雪飘飞中,穿过阚府的重重迂回廊道,奔到阚府接客的正堂,然后于热闹喧哗的大堂内,她第一次见到他——她未来的夫婿,尤应沂。
那时的他也不过只有五六岁的年纪,然而已经温文有礼,俊雅清秀,睁着一对清水般的眸子望着大堂内正客气寒暄的众人,没有一丝顽皮神色;站在父亲的身边,独自守着他静静的一番天地。
她站在门帘边见到了他,悄悄的偷窥着,然后把门帘再掀开了一些,想要看得他更清楚一点。一群大人中就只有他和她两个小孩。他似乎也能感应到她的视线,微微的回过首,然后在四目交接的瞬间,她很本能地对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