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针可闻。
宴会主人唇齿间发出了呲呲地笑声,他的手指甲在一旁装酒的铜尊上刮来刮去,发出了刺耳的噪音。
突然之间,声音戛然而止。
宴会主人将酒盏放在了桌案上,站了起身,“生辰宴怎能少了琴师呢?”
他说着,嘴里哼着如今长安城中时兴的小调,双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门突然关上只留了一条缝儿。
透过那缝隙去看,屋子里的灯花炸了炸,火光摇曳,尸体宾客的影子晃了晃,那一瞬间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觥筹交错。
入冬后的长安城夜里更加寂静了一些,孟延年一瘸一拐地从院中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把铁锹。
月光落在他的手背上,上头狰狞的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他握着铁锹,像是握着琵琶一般,手指忍不住一抹一弄的,像是在拨弄琴弦一般,他的右手食指缺失了,到需要这根手指动作时,残留的指根一颤一颤的。
从前他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琴师,最好的时候,还有王侯愿意花千金买他一曲。
白日里他要出门讨生活,只有夜里这个时候,方才有空出来铲掉门前的雪。
孟延年拄着铁锹,手指动着,忍不住轻轻地哼起了曲儿来。
他记得他第一次弹奏这支小曲儿的时候,对面坐着一个姑娘。她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绿白的衣裙,像是清晨里沾了露水的铃兰花。
孟延年弯下腰去,门前阴凉处雪已经冻实了,一铲子下去并没有铲动多少,却是震得他虎口一麻。
这让他哼曲儿的节奏乱了一拍。
突然,孟延年后知后觉的身子一僵,他先前断了拍,可曲子却是没有断,有人在与他一起哼歌。
而且那个人就站在他的身后,他能感觉得到,那个人身上的体温,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孟延年猛地站直了身子,他握紧了铁锹想要转身,就在这一瞬间,身后那人犹如跗骨之蛆一般,直接附了上来,他温热鼻息喷在了他的后颈上,让孟延年忍不住身子一颤。
“找到你了哟,我的琴师。”
孟延年回过神来,一个转身握着铁锹就要朝着身后的人铲去,可他只觉得喉头一疼,鲜血喷溅出来,其中还有一滴落入了他的眼睛里,他想这滴血说不定一会儿会从眼角滑落出来,被人误以为是血泪。
清新的曲调继续在他身后响起……
一个椭圆的金属薄片掉落在了地上,在地上转了一个圈儿,落入了猩红的血水之中。
……
“昭姐!你来了!”
韩泽高高举起了手,热情的冲着周昭挥了挥!
注意到一旁苏长缨犹如刀子一般的视线,韩泽缩了缩脖子,赶紧又将手放了下来,他压低了声音,有些尴尬地解释道,“长缨哥,我这是向嫂嫂展示我们北军的热情如火!”
苏长缨听得嫂嫂二字,眼神由凌迟处死改成大耳刮子。
“你怎地还不回少府去?如今用不着你待在北军受苦了。”
此前他给陛下当细作,韩泽是线人。如今他光明正大做回了小鲁侯,韩泽自是可以随时回少府去。
韩泽闻言讨好地冲着苏长缨笑了笑。
“我阿爹说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哪里少府被端了,我全家那是鸡犬不留。
如今我从篮子里跳出来了,好歹还能留下我这颗蛋。
再说了,我阿爹还说了,长缨哥你要全权接手北军了。我旁的不行,做狗腿子第一名。跟着你,比去少府有出息。”
韩泽说着,眼中带泪。
开玩笑,自从入了北军,他将这一辈子的苦都吃尽了,也听了前半辈子都没有听过的夸奖。
能建功立业,谁想要做纨绔呢!
他阿爹可是说了,他命中有贵人,天生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里的犬!
周昭抱着暖手炉,看着韩泽凑在苏长缨耳边嘀嘀咕咕的,好奇的点了点头。
她蹲下身去,伸手碰了碰地上的血,血尚未凝固,捏在手中有些粘腻,“凶案应该刚刚发生,血还是温热的。尸体不见了,可派人查过四周是否有血迹?凶手不管是马车,还是自己挪动尸体,都可能有血滴落。
北军的兄弟赶过来的时候,可瞧见了凶手?”
周昭说着,站起身来,手中的灯盏朝着院墙照了过去,那上头有明显的喷溅血迹。
苏长缨闻言,走到了周昭身边,摇了摇头,“听了你之前说有人失踪之后,我加派了人手巡逻。巡逻队听到了有人哼小曲儿的声音,但是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地上的一滩血迹,尸体已经不见了。
也没有瞧见凶手。我安排人在四周仔细搜寻过,没有看到滴落在地上的血迹。
我已经让人在附近搜查了,如今已经宵禁,坊门落了锁,凶手逃不远。”
周昭点了点头,弯下腰去,用帕子将血污里的令牌包裹了起来,就着帕子在手心摊开来。
苏长缨见状,立即提灯照亮,只见那金属片上刻着三个字,“生辰宴。”
“生辰宴,谁的生辰宴?阎王爷的生辰宴么?”韩泽忍不住嘀咕道。
周昭瞥了他一眼,他立即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像是一只鹌鹑一般,站在了苏长缨身后。
“这是块青铜令牌,像是某种宴会的帖子,很有可能是凶手特意留下来的,作为选中的受害者的标记。也是他身份的象征,这在连环杀人案中并不少见。
便是青铜也非寻常百姓随意拥有,凶手家境应该颇为殷实。
只不过奇怪的是,为何在此前的现场,没有发现这个令牌?”
周昭说着,将这个生辰宴的令牌交给了闵藏枝。
“凶手的生辰于他而言,一定是特殊的。看现场这个出血量,再看喷溅的范围,凶手极其有可能是用利刃,在很近的地方将凶手抹了脖子。
喷溅的血同滴落在地上的血不同,因为人有脉搏,在被抹脖子的时候,血是十分有力的,可能喷到墙面上。就像是人含着一口水用力喷出去一般。
而滴落的血则像是被雨淋湿之后,水珠顺着手指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周昭说着,蹲在地上用灯照着仔细辨认,现场除了喷溅的血液之外,还有因为尸体倒地之后流出来的大量血迹,除此之外,周昭一边看,一边跟着那几滴滴落的血迹挪动自己的位置。
“凶手将尸体抱了起来,挪到了这个位置,尸体不可能突然不滴血了,要么在这里上了车,要么凶手背着尸体用轻功离开。”
周昭说着,仔细看了看那几滴血,其中有一滴的边缘,被压得扁平,周昭估算着一个车轱辘的距离,挪动了个位置,果不其然又发现了一个浅淡的血迹。
“看来是第一种,凶手用车将尸体运走了,往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