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的灯光一直亮着,守在外面的人眼睛不错地盯着那扇电动门,生怕错过了一点儿风吹草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感,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而在此刻的紫荆山,大批警力已经集结完毕,各条出山的路口都设下了关卡,持枪特警挨个搜查过往车辆,确认无误后才放行。
山上还有数支搜查小队,在林间穿插搜索。
原本风景秀美的观光胜地,此时已经蒙上了一层肃杀之色。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率先被推出抢救室的是程亦安。
医生为她检查后都惊呆了,震惊于当初她到医院时还能自己翻下担架,行走自如。
她的后背可以算是伤痕累累了——脊骨骨裂、肋骨骨折、脾脏挫伤,还大量失血。
换成一般人,随便其中的哪一项都够躺着动弹不得了,可她竟然还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宋玉成本就紧张万分的小心脏,被医生那一句接着一句的“最坏打算”给吓得缩成了一团,后怕得连连倒抽凉气。
他都不敢想,万一那会儿他没及时看到信息会怎么样,会不会就直接要给程亦安二人收尸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就敢往上莽,等她好了我非得、非得……”
望着被推进特护病房的程亦安,宋玉成恨得牙痒,嘴里翻来覆去滚了几遍,终究没“非得”出来。
他心里一片酸胀,这凶丫头,跟她爹简直一模一样。永远的一往无前,勇敢又有韧劲。
“你非得个屁!给老子弄杯水来。”
张远山得知消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一到医院,就坐在抢救室前嚷嚷着胸闷、头晕。
这会儿刚干吞了一颗降压药,药片黏在喉咙管儿里下不去,噎得直瞪眼。
宋玉成连忙给老头儿弄了一杯水灌了,这才把药片冲下去。
面对张远山,宋玉成心虚得厉害。
最近支队这事儿是一件连着一件,闹得张远山这个局长也跟着不得消停,一直在奔波,累得血压都有点儿压不住。
今天本来遵循医嘱早早入睡了,结果又出了这档子事儿。
一伤伤了俩,还都是重伤。
“唉,”张远山看着宋玉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想骂两句出气,可是一瞧他那布满血丝、熬了几宿的眼睛,这话怎么也骂不出口了。
抢救室里医生进进出出,行色匆匆,每次出来都是跟家属下病危通知。
一开始是由宋泽平签,后来宋泽平手抖得根本写不了字,又变成宋玉成签。
到了后半夜,抢救室的灯光终于熄灭了,医生出来了。
宋玉成立刻就想冲上前去,可腿早站麻了,刚一动作差点儿没跪在医生面前。
宋泽平和池珍真两夫妻都是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连呼吸都停滞了。
众人都等着医生的宣判。
“伤者手术比较成功,目前情况稳定了,但还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需要继续观察。”
救苦救难的医生说完,回应他的是一声大过一声的痛哭。
宋泽平哭、池珍真哭,就连宋玉成都忍不住揉了两把眼睛。
这臭小子,福大命大,总算熬过了这一关。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得见曙光。
程亦安是被监护仪规律的提示音给吵醒的。
她大脑昏沉得厉害,四肢都像是被重物给压住了一样,抬不起来,又细细密密的疼。
嗓子里像是塞了块儿炭,又干又痛。
她迷迷糊糊想说要喝水,但是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
但很快,一根湿润的棉签带着凉意涂抹在她的嘴唇上。
久逢甘霖,但又不解渴。
程亦安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是杜奕君通红的眼眶。
“妈……你怎么来了……”
她疑惑地低喃,又挣扎着想动,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
“我这是……”
汹涌的回忆突然冲击上来,她的心跳瞬间空了一拍,突然撑起了上半身。
“吴谢池!!”
“哎哎,别动!”
监护仪立刻开始报警,杜奕君连忙扶着她躺了下去。门外正在打电话部署工作的宋玉成也探头进来。
他挂了电话,快步走到病床边。
“你安心躺着,吴谢池活的好好的。就在你隔壁特护病房里。你别担心了!”
听到这话,程亦安才虚弱地舒了口气。
“宋队,昨天晚上那个人……就是缅甸超,我认出他了……”
她攒了会儿力气,接着说:“他用的武器,就是杀我爸的那把三棱匕首……他的右腿有残疾,我昨天踢伤了他的残腿,他行动不便的……抓他……”
“还有……还有吴谢池昏迷前……说他爸不是坏人……他一定是排除了宋泽平的嫌疑!”
宋玉成拖了个板凳坐在床头耐心地听着。
“我昨天晚上,吴谢池抢救的时候,也跟宋泽平聊了一下,他给我的感觉,确实不像知情者。你歇着,看你脑门儿上的冷汗。别担心案子了,如今紫荆山被围得水泄不通,缅甸超跑不掉的。”
程亦安得了宋玉成的答复,心里终于踏实了。她的眼皮渐渐沉重,陷入了昏睡当中。
她的伤主要集中在后背,理论上应该趴着修养,但是因为她肋骨也骨折了,还有内脏挫伤,也没办法趴着,只能利用垫枕帮她托着身体,半侧躺着,这种姿势让她极不舒服。
程亦安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着,还不自觉地想挪动身体,更换姿势。
杜奕君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像哄孩子一样轻拍着安抚她,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一些诸如妈妈在呢,别害怕之类的哄小孩的话语。
时光仿佛突然倒退了二十余年。
让程亦安重新回到了安宁幸福的婴孩时期。
父母陪伴在摇篮边上,妈妈轻轻拍着她哄她入眠,爸爸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歌曲。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程亦安的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平稳而深沉。
杜奕君看着她的睡颜,心里涌起无尽的酸楚与自责。
她只差一点点,就要永远失去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