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有仔细观察送别的人群。
有穿丝绸的富人,有穿布衣的寻常居民,有穿长衫戴大头巾的读书人,也有赤脚的农夫,最神奇的居然还有十几个青楼女子。
那县令不坐轿子,骑着匹瘦马立在护城河边上,面带笑容和送别的人群招手,城门楼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挥动手帕,齐声娇呼:
“祝刘青天一路顺风,步步高升。”
正应了那句古诗:
驻马依斜桥,满楼红袖招。
李四有不禁莞尔。
这县令是个妙人,瞧他的衣着应该是个清官,但他懂得人情世故,年龄虽然不太大,为人处世却极为老辣,还能做实事,能令满县的各色人等都说他的好话,这份本事了不起。
他暗自记住县令的名字:刘大夏。
他一路赶回衡阳城,这次去福州没太细看海贸如何,只是略微看了个大概,见到刘正风,曲洋二人后,讲了些自己知道的,剩下怎么具体实行,说是要等到回华阴后安排个信得过的带着钱财过来。
历时两个多月,李四有终于回到了华阴县。
这次他没有先去看望守拙道长,先回家见张招弟。家里三个妇人,那两个南归女子见他回来,打趣几句离开。剩下夫妻二人,张招弟将快3岁的冬月放下地,直扑到他怀里,搂着他后背说:
“我知道你肯定没事,就是担心。”
李四有心底一片安宁。
到玉泉院见守拙老道长,李四有主动说起今年考举人的事,他决定这次用心考一考。道长当场占卜一卦,说此次或许有转机。
李四有自付已经在府城上了文人圈黑名单,只希望能蒙混过关,至于八股文章水平,在他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
守拙老道长召来了静诚和静虚两位,正式宣布他要退隐,两人在意料之中,随后的交接平稳。李四有见诸位道长来齐了,讲了他跟刘正风、曲洋商量的海贸事宜。静虚道长是个喜欢做事的,表示他可以去一趟。
第二日,他上华山见师娘他们,顺便看看林平之,半路上正好碰到劳德诺下山。
山道险峻,一侧是直上直下的悬崖。
李四有心中一动,面带笑容跟劳德诺打个招呼。他往悬崖外瞄一眼,惊呼道:
“劳师弟,悬崖外边有个人!”
劳德诺一惊,连忙探头出去看。忽然屁股一疼,一股大力传来,整个身子直接飞出悬崖外两丈远。他大声惊呼,长长的呼喊声飞速下落,终不可闻。
李四有朝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幽幽说道:
“吾生平不说谎,这个人就是你。”
上山之后,他跟师娘和岳掌门说劳德诺已经不见了,师娘笑着拧他的耳朵。岳掌门呵呵一笑,召来了众弟子宣布:
“嵩山派处心积虑,十年前就派劳德诺来我华山做奸细。他昨日企图盗窃我华山派的镇派内功心法,事情败露之后逃下山去。众弟子听令,以后见到劳德诺直接杀了。”
众弟子惊闻此等秘闻,俱是心中凛然大声应是,散场之后议论纷纷: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嵩山派狼子野心,亡我华山之心不死!
李四有去看望了张婶后,单独拉林平之到僻静处,跟他明言自己在衡阳听到了他父母的遗言,说明白葵花宝典和辟邪剑谱的关系,最后道出那句‘挥刀自宫’的八字真言,明说自己已经把剑谱毁了。他问林平之:
“事情就是这般,我替你做主将剑谱毁了。你信不信我?”
林平之震惊当场,许久才道:
“自然是信得过,原来如此啊。”
他知道李四有不练内功的,肯定不会骗他,又觉得自己父母死得真冤,忽然又想起一事,脸色忽青忽白。李四有瞧在眼里,意味深长地说:
“养育之恩深似海,林远图前辈当得起你家的祖宗,以后过年过节好生祭拜吧。”
林平之点点头。
李四有嘱咐他道:“此事你就当不知道,不要宣扬,不要败坏了东方不败在江湖上的名声。再有,以后岳掌门万一问起你家的剑谱,你就说剑谱早已失传。”
此言大有深意,林平之若有所思。
*******
七月,静虚道长归来。
随后洪兴社安排骨干随同几个武功高强的道士一起南下,汇合刘正风曲洋出海。
塞外有消息传来,黄金家族的唯一直系,孛儿只斤.巴延孟克大汗居然病死了,听说留下个三岁多的男孩做继承人。不光他死了,察哈尔部的大汗满都鲁也病死了,两人龙争虎斗,结果差不多时间一起病死。
草原上蒙古部落无主,形势大乱。
八月又传来消息,满都鲁的老婆满都海居然嫁给了虚岁4岁的巴延孟克的遗子!
那个孩子叫巴图孟克,满都海比他大25岁!
满都海出生蒙古汪古部,家族世代与黄金家族直系联姻,类似于蒙古的皇后家族。她以大义下嫁孛儿只斤家族一个4岁的幼童,这一下子直接将察哈尔部、汪古部、土默特部几个最大的蒙古部落联合了起来。
百年纷争不休的草原即将重新一统!
谁道胡人无英雄,这还是一位女英雄,据传这位满都海武艺高强,胸襟广阔。草原上的蒙古人开始宣扬,她就是蒙古历史上唯二的女英雄,唯一可以和她相比的只有伟大的成吉思汗的正妻。
要不要去趟草原将满都海做掉?或者做掉她4岁的小丈夫?
李四有随即抛开了这念头,国家层面争斗还得靠实力,君不见汉之班超三十六骑扬威西域,靠的是汉朝威名和各国捧场,待国势衰落之后,西域该丢还得丢。
于是他加派洪兴社骨干出塞轮换训练,又加大物资输送,紧急强化汉人部落武力。
******
不到一个月就要科举,李四有在家狂练八股开篇之‘黄金三句’。
然而有个人比他更加忧愁。
锦衣卫千户赵千乘最近愁得头发又白了几根。这个李四有又开始搞事情了,南下北上的两波洪兴社人马虽然都提前告知了意图,他还是觉得怕,怕这李四有出幺蛾子。数千人马,无数钱粮,万一这人起了野心,他赵千乘可担不起责任。
前几年洪兴社大肆圈占田地,他被李四有提前来了一招调虎离山,这次会不会是一招暗度陈仓?
赵千乘憋在锦衣卫秘密据点内转圈,他转来转去忽然灵光一闪:就算你能暗度陈仓,我也能反过来一招釜底抽薪。他猛一握拳,不光是釜底抽薪,这次再还你一招踏踏实实的调虎离山!
他灵思如泉涌。
这李四有在华阴县就是个坐地虎,将他设法搞到外地去,赶紧送走这瘟神。待他蛟龙离海,猛虎离山,虽一时凶猛,然亡无日矣!
就算不亡,也跟我赵某人没关系啦。
随即他谁也不告诉,亲笔写了书信飞鸽去往京城,几日后得到回信,阅后大喜,于是提前布置人马于官道路口探听消息。八月下旬,等的人出现了,他亲自带着马连良去迎接。
一处官道上的驿站内,朝廷来人也不张扬,全部人马穿便服安安静静地待在驿站客房。赵千乘来到某间房门口,打量一眼门口几个黑衣人,人人带着股子锦衣卫熟悉的味道。他点点头亮出腰牌,留下马连良在门口候着,而后推门而入。
房间里坐着个中年人,三缕长须,一身常服掩盖不住常年居高临下的官气。赵千乘拱拱手问:
“可是礼部王侍郎?”
那中年安坐椅上不动,傲然道:
“正是王某,有何赐教?“
赵千乘不以为意,先给他看腰牌,而后面朝北面一拱手,口中低声道:
“圣上口谕!王侍郎接旨。”
王侍郎赶紧站起来也朝北面一拱手,等他宣旨。
赵千乘低声说了些话,王侍郎连连摇头说干系重大,只有口谕没有明确圣旨他不能答应。赵千乘再三劝告,王侍郎就是摇头,赵千乘大怒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当官多少年,哪年中的举,开头家里田产多少?现在又有多少?家里几口人,小妾娶了几个?外面几个私生子?要不要我给你报出来?要不要?!“
王侍郎汗出如浆。
赵千乘一把拉开他,自己坐到椅子上翘起腿,反复抖几下,冷眼瞧这位侍郎大人。王侍郎最后默默点头,赵千乘问他一句:
“事情怎么做不用我交代了吧,毕竟这些事情你们文人最懂。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他起身拍拍屁股走了,剩下王侍郎关在房间里黑着脸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