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四有在华阴县城闲逛,半路上‘巧遇’赵千乘。赵千乘打个招呼,跟着并肩逛街片刻,按捺不住问他:
“昨天下午你去哪了?你这人做事一向不藏着掖着,昨天可是头一回。”
“去树林小解。”
“嗯?”
“跟着又来了个大的。”
赵千乘一脸鄙夷,显然不信。
“好吧”李四有摊牌:“我小解完,顺便逛了逛华山,看看风景。碰到个华山派的前辈,武功那是相当的厉害。”
“有多厉害?”赵千乘来了兴趣。
“比大部分高手厉害。说当年在江湖上他剑法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觉得他在吹牛。”
赵千乘跟着他又往前走几步,猛然想起一个人来,倒吸一口凉气。
“风清扬?”
李四有听到这个名字,暗暗记在心里,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他有套剑法叫独孤九剑,本来打算教我呢,我没学。”
“那就是他。没想到还活着。”赵千乘感慨一番,说道:
“他可没吹牛,据说当年靠这套独孤九剑剑压江湖,打得日月神教任我行都不敢与之争锋。那时候你们华山派很出了一阵风头。有人给他起来个外号叫剑圣。”
他一边嘴里说话,一边在盘算这李秀才找风清扬到底干什么。李四有瞧他那副疑神疑鬼的样子,心中暗笑,既然已经声东击西,不如再来个调虎离山。他随口说道:
“我打算在年前过黄河去趟中条山,风清扬,你懂的。”
赵千乘脚步一顿,心思电转。是了,华山既然能留下个风清扬,保不定还有其他剑宗弟子,说不定就躲在河对岸的中条山。这李秀才忙着召集人马集齐华山遗老,看来后边有大动作,必须盯住了。假如后边华山派真和那几个江湖大派火并,这对朝廷是好是坏?
还差五天腊月三十。李四有上了趟华山找岳掌门问清了当年爹娘埋的大致方位,风清扬的事他暂时没跟师父提起,现在要做大事顾不上其它的。而后他一人一马走大路朝着西安府而去。
赵千乘派人跟上,手下来报,李秀才没去黄河南岸渡口,奔西安府城去了。后边再探,急报说李秀才不见了。赵千乘略一思索:他必然还是去中条山。于是亲自带人直接去渡口蹲守。不久后,果然李四有匹马来到渡口。
但李四有却不急着过河,离着渡口不远不近翻身下马,也不上船,只在一边等着,眼看着一艘船摆渡离岸而去。他又上马似乎要离开,来回徘徊不定。赵千乘开始摸不准他要干嘛。
等下一艘船解开缆绳又要离岸时,李四有突然启动,飞马奔到渡口,抢准时间,正好在船行前驱马上船。
赵千乘大骂上当,带人从隐蔽处出来也想抢上船,可船已经离岸,只能徒呼奈何。他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早知道派个手下提前上船,还是思虑不周。等他赶下一班舟渡到了黄河对岸,哪里还有李四有的影子。
李四有其实就是去找爹娘坟墓的,他故作姿态不过是吸引锦衣卫注意力,好方便做另一件大事。
他过了河,按照师父提供的方位找到了当年自家居住的山谷。半山腰的小院子早已破败,院前不远有个小土包,杂草丛生,十几年风吹雨淋的早就看不出坟墓的样子,坟前插的木牌不见踪迹。
但李四有知道,那就是爹娘的坟,就是那座当年埋了他们一家的初冢。
他没有动手扫墓圆坟,心里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如果让人知道这是他爹娘的坟墓,将来怕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在心中念道:
“爹,娘,妹妹,小黑。四有来看你们了。我不信佛,可真希望你们有来世,下辈子能投生到人人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跪下磕足了九个头,掏出带来的马奶酒浇在坟前杂草上。念道:
“四有无能,十五年碌碌无为,若我有一日能令此世间见太平。再来看你们。尚飨!”
礼毕,收起酒囊转身下山,竟不在此地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
华阴县。此刻赵千乘不在,仅余一些锦衣卫的底层小卒子。
两日前,县中管户籍的主簿黄昏时分偷偷来到玉泉院外边的一座宅院。屋里亮着灯火,静虚道长早已等待多时。屋里的几大口箱子打开,静虚道长问他:
“官印带来了吗?”
主簿自怀中掏出他偷带出来的官印,吞了吞口水。静虚道长挥手,旁边一个道人打开一个小箱子,烛光下,整整齐齐几排摆放好的金锭,怕不是有两百两。
那主簿不再废话,直接开始忙碌,将所有大箱子里提前造好的地契、鱼鳞册盖上官印。依照朝廷律令,一式数份,足足好几千套,忙乎了近两个时辰。事了,静虚道长问:
“这些地契留一份给农户,剩下的要在朝廷各处存档。今晚能不能运回县衙?”
主簿道:“要做就一次做完。这些文契一辆马车能装完,乘夜运到县衙户房,将户房作废的旧文契换掉。”
“县城宵禁,有把握通行吗?”
“我早已安排好人。”
旁边的道人当即将几口箱子搬上门外马车,二人坐上马车直奔华阴县城,城门口果然给留着门,一路到了衙门口,又有人开门。
到了户房,主簿掏出钥匙开门,二人合作,将箱子里的新文契存放好,再将换出的旧文契装进带来的箱子里,重新搬进马车。
现在不方便出城,那主簿回家睡觉,道长赶着马车直接驶入玉泉院在县城的那处大宅院。里面一个粗手粗脚的妇人开门,正是李四有自塞外救回来的其中一个。藏好箱子,静虚道长亲自看守,就等天亮后运出城销毁掉。
大事已经做完了一半。
这次洪兴社收了将近两万亩地,七成是零散农户自发换契,剩余三成是几十个大地主卖的。
今晚先把散农的契约换了,本来是你情我愿的合法换契,但这一次人太多声势太大,还是悄悄地做了为好。剩下的几十个大地主却不能再偷偷摸摸,必须做在明面上,让人挑不出刺来。
两天后,衙门即将关衙放年假。县令不在,十几个官吏只有一半在,都在操心自家年货无心坐衙,手下的差役也只有零散十几个在。
衙门大院里传来一阵喧嚣,几十个穿长衫的地主老爷一齐来到户房外,口称自己已经和华阴李秀才定好了交易田地,要赶在年前在衙门过户。户房主簿早已心知肚明,他不敢立刻办,就等着别人递台阶。旁边一个其他房的吏员问道:
“这好几千亩田地一齐交易发卖,李秀才哪来这么多的银子?你们莫非是被人逼迫?”
这话狠毒,言语如刀。
那几十个地主老爷纷纷摇头,申辩道:
“人家李秀才真金白银拿出来买,我们也愿意卖,钱货两讫,就定在衙门里现场交易。”
懂行的吏员略一心算,这怕是要几万两银子,个个满脸的不信。这时候好几辆马车停到衙门外,上百个洪兴社员随车押运,领头的青年正是新提拔起来的队长韩剑。他在门外大声喊道:
“五万四千两银子运到,请各位员外老爷按照契约数目领取各家的银钱。”
喊完话,马车上抬下来一口一口的大箱子,现场抬进衙门里打开,一个个银锭摆放整齐,大部分是上好的官银。旁人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又有吏员大声质疑:
“姓李的不过是个秀才又不是官,哪里来的这么多官银?”
这话已经彻底撕破脸,只因他知道,这些田地卖给姓李的,他们吏员平时的孝敬还找谁去要,砸人饭碗如杀人父母,为了自家的孝敬,他也是拼了。
韩剑闻言放声大笑,好一阵子,见人人都等他放话,这才解释道:
“各位恐怕不知道吧,我华阴李四有先生,今年四月在大同镇孤身出塞,前后抢了鞑子七百多匹战马回来,都卖给了朝廷。这是朝廷发的赏!你们不信吗?锦衣卫可以作证!锦衣卫百户马连良大人亲自陪他去的大同镇。李先生为国拼命赚下的赏,哪个敢不服!”
众人闻听此言不象假话,可一个人出塞抢回来七百多匹马,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一时无人敢语。
韩剑连声催促,那户房主簿被提前喂饱了银子,心里想着:老夫过完年就去别的地方上任啦,只管现在拿了银子,哪管你们后边的洪水滔天。今天这场当堂交易,事情办的漂亮任谁也抓不住把柄,口中言道:
“既然是合法的官银,又是双方你情我愿的交易。老夫只能成人之美。来办契吧。”
旁边的地主员外闻言大喜,有些个暗暗给他袖子口塞点散碎银两。他一甩袖袍,正色道:“老夫素来两袖清风,各位员外不要客气,老夫不收茶水钱。”
众人心中暗骂,口中叹服。
一些个吏员差役发觉不妙,前两年李秀才搞过一次大规模的换契,从那时候开始他们的日子就逐渐不好过,这回再来一次,岂不是雪上加霜。他们这些人还不知道,占大头的的散户契约在前天晚上就偷偷换过了!
现在赶上快过年,衙门里人不齐,有心人溜出衙门去找熟悉的同僚通风报信;也有人去找县太爷,这县太爷跟主簿一样,过完年要转任他处,早就收了李四有的金银,故意今天不在县衙,家里也寻不见人。
现场还有个锦衣卫的暗桩,他急忙出门去找赵千乘,可千户大人追踪李四有过黄河去山西了,也只能上报到县里上级,反正自己一个小卒子已经尽力了。
大势已去!
懂行的吏员差役心丧若死,但现场人潮汹涌,他们这十几个如巨浪中的小舟,身不由己间眼睁睁看着那几十个员外拿好契约,叫门外的长随来搬运自家的银子,边上的洪兴社青年还贴心地问员外:
“这么多银子,要不要我们洪兴帮你押运,保证安全到家。李先生交代过,必须不能少了各位一两,我们帮忙不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