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三天过年,李四有赶回华阴,坐在华阴县城的西门口。他没穿道袍,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远远看到赵千乘一行人骑马过来,他站起身作揖,口中道:
“老赵你想必有很多话要跟我说,要不咱边吃边聊?”
赵千乘已经接到了手下密报,他脸色阴沉下了马,也不搭话,就盯着李四有。李四有泰然自若,不客气地招呼马连良和其他几个锦衣卫,吆喝道:
“老地方醉仙楼,订了三桌菜,各位吃好喝好。马上过年了饭馆不开张,错过了各位就只能啃干粮了啊。老赵,你跟我客气啥,皇帝还不差饿兵呢。照顾照顾兄弟们。”
他强拉着黑着脸的赵千乘去了酒楼,外人看起来关系肯定是极好的。
到了地方,手下弟兄们坐其它两桌,李四有拉着赵千乘、马连良上单独的包间。热毛巾递上来,这两位擦了擦脸,精神好很多。赵千乘似乎也想通了,直接问他:
“你到河东去干啥了?”
“看了几个人。”
“都是谁?”
李四有才不会告诉他,自己看望的是十几年前就被埋了的爹娘。他极其诚恳地说:
“我知道他们是谁,想去看看他们,但最后没见着面。”
赵千乘揣摩了一会儿,道:
“我暂且信你,说说县里买地是怎么回事。”
李四有更加诚恳地说:
“这次跟几十个地主员外一次买了大概六千亩,都是早就谈好,你情我愿在县衙当场交易,真金白银。你不用问,我全说完,还有一万三千多亩,按照你们的说法算散户投献,我这边全是正规换契,不搞偷税逃役那一套。”
赵千乘本来要问的,被他直接堵住说不出话,端起茶壶先对着嘴来了半壶,喘口气,想拍桌子又没拍,看着李四有那张容光焕发的诚恳嘴脸,直想扇他。想想先敲打一下,就问:
“后边你打算怎样?华阴秀才李半县,是不是要横行不法,鱼肉乡里?”
李四有袖子里掏出两本契约递给他,说道:
“这两份是没用过官印的样板。一份买员外地主的,直接买断租给农户,只收三成租,税役全包,这种花了钱的地我不卖给农户;再一份给农户换契的,也是三成租,因为没花钱,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再把地收回去。”
“不会瞒着你的,你们锦衣卫想知道肯定能查出来。我这是在造福桑梓,不怕查。”
等他看完契约,李四有看菜差不多齐了,给两人斟酒,还是他最爱的马奶酒。马连良一直闷头吃喝不敢说话,赵千乘把契约直接揣进怀里,口中道:
“兹体事大,我这千户做不了主,必须要上报。”
“别!”
李四有连忙拦住他,给他解释:“最好年后再报,现在各处衙门都放假了你报给谁看,不如等年后,还有件大事你一起报。”
他不废话直接亮明:
“去年我就跟你说过,我要换华阴的编外差役,现在已经换完了,衙门里的名册换了我的人名字。那些个泼皮杂役还不知道,等年后再通知他们。地老鼠还给他留个安生年呢。”
赵千乘吸了口凉气,跟这事比起来,买地真不算啥大事。他沉声道:
“所以,之前换契,你给我来了招调虎离山;现在换衙役,你再来一招左右掣肘,拖到等你全办完了,才给我机会去上报?等衙门再开衙都正月十五了!我们锦衣卫管不了他娘的文官。”
“县里几个主官这不是马上要转任吗,谁在乎这个。再说人家换几个朝廷不发俸禄的差役没犯法啊。”李四有幽幽说道,仿佛他没给人塞过一两银子,他确实没塞过,静虚道人干的。
赵千乘跌坐椅上,好似被抽去了脊梁骨,再不说话,也开始闷头吃菜。
***
李四有离开县城前去看望了大院子里集中住宿学习的那些南归女子,他没直接告诉她们现在已经是在册的编外杂役了,只是督促她们加紧学识字。反正这个年她们是别想过了。
风清扬的事该去告诉岳掌门。虽然他对岳掌门有些不好的打算,但早就计划好先振兴了华山再好好打击他。上山后跟他和师娘提起风清扬,师娘惊喜道:
“不想风师叔还在世间,太好了,只要他老人家肯回华山,我们心里就有十足底气。”
岳掌门一副大气的样子言道:
“当年肯定是伤透了他老人家的心,只要愿意回来,我这掌门可以直接让位。当然,必须得是气宗为主。”
李四有已经明白了气宗剑宗之争的由来,暗里好笑,这跟不让位没啥区别。也没告诉他们和风清扬比过剑法的事,怕吓着他们。但岳掌门这剑法的确是不行,他借机说道:
“风太师叔说师父您剑法太差了,不得精髓,越练越呆。”
岳掌门脸色涨得象猪肝,李四有继续说:
“守拙道长其实也大概提过一些,师父您不会生气吧。”
岳掌门摆摆手,李四有放开了说:
“我听风太师叔的话有提点您的意思,他说,使剑的时候不用在意剑招,只要练到圆满如意,完全不拘泥于招式随心所欲,剑法就算过得去了。”
闻听此言,师娘大悟,岳掌门沉思良久,缓缓点头。李四有舒了口气,看来岳掌门虽然剑法天份不行,还算肯听劝,还必须是大高手来劝。可难为死他了。
既然当年剑气之争的事情已经摊开了,岳掌门索性跟他详细述说了一遍,李四有又把他从锦衣卫那里打听的的关于葵花宝典的一些说出来,师娘栗然而惊,毫不客气地说:
“这是南老林寺的阴谋!当年我华山派声势之壮,江湖侧目,这些人的心思昭然若揭。”
李四有暗赞师娘敏锐,补充说北老林寺估计也有份。岳掌门沉吟良久,含糊道:
“几十年过去了,我华山派现在这个样子,别多想。”
李四有正色道:“有一事相请师父,今日一定要把我开革出华山山门!”
两人俱惊讶不已,他说道:
“我最近做下不少大事,今后只怕做得更大,恐怕以后要连累到华山派。”
岳掌门刚想说不怕,想到他干出的事,沉默不言。师娘焦急欲言,他抢先说道:
“我现在也不算玉泉院的人,道理很明白,只要心在华山,不在乎门墙。”
师娘闻言叹息,她看看岳掌门,柔声道:
“你师父跟我私下谈论,其实你的性子最适合做华山派的掌门弟子,冲儿他性情放荡不合适。你师父他有换掉冲儿的想法。”
李四有知道说的是令狐冲,他跟这人似乎天生相冲,也懒得说好话,随口道:
“既然不合适,早早换了吧,时间拖得越久,后边越难办。为何不换,就因为他入门早些,武功剑法高一些?这些都可以练起来,只有人的性情最重要。华山农庄里有多少死忠弟子,哪里找不出人来!”
岳掌门和师娘对视片刻,摇摇头,沉声道:
“其他好说,唯有这掌门弟子必须不能选华山农庄里出身。”
他给李四有解释:
“你当那剑气之争真的就是争一个不同的武功理念吗?你都能一下子想通的事,凭什么华山这么多前辈想不通,谁不知道应该内功剑法一起练?为何这么简单的事,要闹到生死相搏?
虽然家丑不可外扬,我今天就挑明了告诉你,剑气之争是假,田产之争才是真!
你师父我接任华山派之初,田产只剩不到千亩,一夕之间那几千田产谁占了去的?几年前你帮我抢回了不少旧田契,其中只杀了一个潘长明,那是个嵩山派的暗桩,其他的只要还回来田产一个都没杀,因为抢华山派田产的就是以前华山派弟子的家人。
农庄子弟在华山派当了掌门掌了权,他的家人会不会乘机在村里占地?你占我也占,人人都有私心,谁拿到掌门的位置,谁家里就能占到更多的地。
气宗剑宗抢夺华山权力,为的就是背后的田产,为的是家族几代人的富贵,只是个意气之争犯得着拼命么?”
回想起当年在玉女峰那场血战,岳掌门心有余悸,他缓缓言道:
“说句侥幸的话,当年要不是我和你师娘在门派里是孤儿,没有一分田产,只是跟着师长随大流表个态度,根本没人在意我们,我们也活不下来。
大家都是明白人,心里清楚嘴里不好意思说,就拿个剑气之争当幌子,这里面真糊涂的只有一个风清扬风师叔,他就是个浪子在华山没一分产业,根本就是个局外人。
偏偏他还剑法奇高,最后大家不想跟他拼命,找个由头把他骗走了。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内情。嘿嘿,估计还一直在骂我们无耻骗他呢。”
李四有早些年还在奇怪为何师父收回华山派的田产那么费劲,今日知道原由,心中霍然开朗。顿时也明白了,现在看来华山派选掌门弟子,除了令狐冲,真的不敢选其他人。
自己虽然对岳掌门另有算计,可拼死拼活努力振兴华山,最后交给这么个放荡不上心的货,心中不是滋味。得另找个合适的,换了他。
商谈半日,三人俱是心中郁郁。岳掌门随后召集众弟子,当场宣布:华山外门取消,外门大师兄李四有自愿离开山门。马上开了祖师堂,一应礼仪完成,自此他就不是华山派弟子了。好在他没学过华山派的武功,不存在追夺武功的说法。
师父师娘神色严厉,一众师弟师妹无人敢语,小灵珊惊讶之余,泪花闪闪,瞅着娘的脸色也不敢冲动。劳德诺心思转动,却不知该作何表情。唯有令狐冲心中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