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醉仙楼,李四有心中波澜不惊,那二十多年前的事何必急于一时。
当务之急是他带回来那三十几个女子如何安排,缝补浆洗这类活儿又不缺这些人。
最后他一狠心:全部拉入洪兴社,毕竟是自己救出来的人忠诚不成问题。
过年以后要对县衙的编外差役们动手,到时候安排这些女子代替那些差役。哪条大明律说了不准女子做官府杂役了?况且还没编制,临时的。
他拉上张招弟和几个洪兴女社员去那些女子临时落脚的院子,把大概意思一说,那些女子都呆了。一个个激动的,这些个没见识的还以为是给官府正经当差呢。李四有也不多解释,反正到时候就明白了。
必须让她们识字。采用之前教村庄小孩子那套,教基本算术;教玉泉院2000字表(各种常用词、短语),大黑板立起来,粉笔发下去。教是次要的,主要靠她们主动地互相学习。这一套是成熟的老经验了,没毛病。
时间紧迫动作要快,现在是十一月底,马上到腊月。
计划中让衙门里的差役们先安安心心过个好年,再美美地过完正月十五,过完十五他们就要倒霉了,全部被赶出衙门。而后精选洪兴社员加这三十几个女子组成新的差役,架空那十几个朝廷正式官吏。
这么算有一个月时间,过年前要在整个华阴县完成抢地计划。现在洪兴体系已经占有全县田地4-5成,再抢3-4成就差不多了。
这些女子将在明年二月当差,还有两个月时间给她们识字。算了,她们这个年也别过了,努力识字吧,可不能当睁眼瞎。
一天十二个时辰最少要学六个时辰。场地、伙食安排,他想着就头疼,玉泉院住这么多女子不合适,还是放到城里,那里有个现成的大院子。直接放在锦衣卫眼皮底下,反正马连良也知道这些女子来历。
接下来好几天,李四有在县城的大院子和玉泉院之间来回跑,锦衣卫集中盯着他。
在县城外不引人注目的农村,成千的洪兴社员在各个村庄‘走亲访友’。过年前三天,县衙会例行闭衙休息,在他们闭衙之前将会有一场大风暴。
***
这一日,他离开玉泉院准备去县城继续跟锦衣卫演戏,耳听到远处跟踪的那两个锦衣卫脚步声,一时兴起,他转身走进边上的小树林,一副要小解的模样。
等那俩人发觉不对进入树林查看,人已然不见了。
小树林有条林间小路,顺着小路转了几个弯见到一道山涧,冬日里山涧枯水,只在中间有涓涓细流。他沿着流水往上游走,找了块背风的大石头坐下来晒太阳。
冬天虽然落叶枯黄,但有山有水自然有景。静坐于林间石上,不知不觉沉浸山水之间,神游天外,正在物我两忘之际,风中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李四有不动声色继续晒太阳,那呼吸声停留在后方某处,似乎在观察他。
他才懒得理会,继续晒太阳。
许久后,那呼吸声靠近,有人走出来咳嗽一声,问道:
“小友孤身在此,莫非有什么伤心事?”
李四有早早听到他呼吸,知道可能是个高手,由呼吸推断其人内功修为只比东方不败稍差,也不知华山脚下何来如此高手。他也不惧,头也不回随口答道:
“先生孤身在此,莫非也有什么伤心事?”
那人道:“小子倒是有趣,老夫快要入土半截了,哪里还记得什么伤心事。”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他其实很伤心咯。
李四有淡然站起来转过身,面前是一位青袍长须老者,粗看上去老,细看也不太老,只是脸色苍白神情郁郁一副快要死的样子。
他合手行了个道家作揖礼,见老者可怜有心开解,说道: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我并不伤心,也不忧愁,就是有点气闷出来晒个太阳。老人家您脸色不好,多晒晒太阳有好处。不如一起?“
那老者大笑,说是好多年没见过他这么有趣的小子,施施然走过来和他一起在大石头上坐下来,又一起晒太阳,不一会儿居然从衣服褶子里扣出一个跳蚤,啪一下给捏死了。
李四有凑趣道:“北宋王荆公曾作诗云:青山扪虱坐,黄鸟侠书眠。老先生您现在扪完了虱子,还差掏出一本书来看,看看书,睡睡觉,不亦快哉。”
那老者长叹一声道:“让小友笑话了,老夫一生志气未酬,临老了看不进书了。”
他脑子一抽,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一句:“葵花宝典可能看?”
老者身子突然绷紧,目光森然如出鞘利剑,寒声问道:
“你也知葵花宝典?”
他浑身放松,似如丝毫没察觉到他的杀意,懒洋洋地说:
“刚听一个锦衣卫提起过,吹得神乎其神,我觉得没啥用,白给我也不会去练。”
“为何?”
老者翻脸比翻书还快,李四有不惯着他,反问道:
“前辈看来武功高强,在这华山脚底下有如此武功的应该跟华山有关系吧?我听那个锦衣卫提过什么华山派剑气之争,您不会当初也掺和在里头吧?”
那老者目光灼灼瞪着他不回答。李四有朝他一笑道:
“看来的确是我华山派的前辈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真是有毛病啊,都是一家人有啥可争的,谁爱怎么练就怎么练,还能捆住别人的手脚逼着练不成?要我说,就该剑气一起练,你看看江湖上的大门派哪个不是一起练的。”
老者闻言颓然,神情越发郁郁。
李四有开导他道:
“前辈无须自责,华山派现在虽然落寞,但我将来必定会光大华山派的。不是跟前辈您夸口,我就快要成天下第一了。”
老者自是不信,问道:“莫非你小小年纪就内功大成,剑法通神?”
“不,我身体特殊根本没法练内功,但我天生神力跟练内功也差不多。”
老者听到天生神力四个字双目陡然一亮,道:“你如此天赋,不如跟我学一门剑法。学了我的剑法,你就真正天下无敌了。”
“不学,我的技法比你高。学了你的也没用。”
老者只当他不知天高地厚,劝道:
“老夫剑法江湖上称第二还没人敢称第一,你小小年纪何来如此傲慢。须知我这门剑法大有来头,几百年前曾有人仗之打遍天下,败尽群雄,平生几无一合之敌。”
李四有少年时融合拳脚短兵自悟‘近战’技法,如今技法圆满遇敌在招式上还从来没败过。他信心十足。也当老者在吹嘘,嗮然道:
“剑法再好也只是剑法,我自悟的战法无敌,何须学别人的。”
那老者是个有脾气的,听他大言不惭还不听劝,当下飘身而起,自旁边枯树上折断两根树枝,修去多余枝丫,扔一根给李四有。言道:
“我二人以此为剑比试一番,让老夫瞧瞧你的无敌战法到底如何。”
他持了树枝站立不动静待李四有出招。
老者持枝而立整个人气质大变,脸上郁郁之色尽去,神采飞扬俨然宗师气度。李四有却一脸懒散,十分不凑趣地言道:
“没法比啊,树枝一碰就断。”
老者傲然:“能碰断树枝算你赢。”
李四有心算双方实力。
自己体质在4以上,催发意念后速度或者力气能到8,技法0.99圆满;
这老者内功应该在9以上,比自己强不少,看他一副宗师气度,剑法应该也达圆满之境,在0.95以上。
如果树枝不相碰,应该是不须拼力气,较量技法自己必胜无疑。
他缓步走上前静待片刻,没有催发意念使出全力,只凭身体力气把树枝当做棒子,一棒子抡过去。
老者不理会他这一棒,手中树枝突出一剑后发先至刺向李四有手腕。李四有当即后退一大步避开。老者嗮然问道:
“如何?这就是你的战法天下第一?”
李四有心中惊疑,也不理会他嘲讽,静立原地复盘刚才交手经过:自己没出全力,老者后发一剑速度快过他那一棒令他不得不避开。
心中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开口赞道:“刚才那一剑有些门道,是什么剑法?”
老者单手捻须而笑:“此乃独孤九剑,想不想学?”
“不想!”
大喝一声抡棒再上,这次毫不客气地直接催发全力,棒速奇快无比。老者再也来不及刺他手腕,口中咦了一声,后退一步。李四有抢上前去,脚步腾挪,忽左忽右,忽进忽退,手中树枝胡抡乱打间或一刺,棒速依然奇快无比。
电光火石之间,老者心中纵有千般反击之法却无法出剑,他不愿两棒相碰,只能不断后退。
如此二人一个进一个退,在这山涧附近来回追逐。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李四有发觉老者的脚步不似之前那般轻捷,知道他内力开始衰减。
又过片刻,他向侧方一转,转到老者左手位置,挥棒大力一砸。老者转身稍缓,退无可退,只能举棒一挡,咔嚓一声,两根树枝皆断为两截。
他呆滞许久,惨然道:“我输了。”
李四有轻声道:“你没输,我们打了个平手。我李四有不占人便宜,无须人相让。”
老者缓过神来,道:“小友你战法通神,是老夫托大了,我这独孤九剑你确实没学的必要。小友天纵奇才,小小年纪竟能自创如此神技!”
他心中也有些疑惑,问老者:
“我有一位师长,早年亲眼旁观我创出此战法,他说:只要技法圆满如意,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在江湖可称武学宗师。我观老先生您剑法也达到了宗师之境。江湖上这样的高手很多么?”
老者嘿嘿冷笑道:“哪来这么多宗师,老夫当年凭剑法纵横江湖罕逢敌手,这江湖上多是浪得虚名之辈。”
又道:“不想那岳不群竟然也有如此见识。”
李四有已然知道自家师父武功如何,内功很强剑法却是有点呆板。他不愿诋毁师父,也不解释,随口请教些问题。谈起剑法老者兴致大起,随后两人相谈甚欢。
老者有心教他,给他大致讲解了独孤九剑的剑法理念。李四有细细思索,说道:
“这独孤九剑练到最后要九剑合一,追求的不过是圆满如意这四个字。前面九剑好比是一级级台阶,带着那些悟性差的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往前走。”
老者闻言大赞,说就是这个道理。九剑合一之后等于走出了自己的路,已然跳出了这九剑的藩篱。又说真正的奇才,能够沿着最合适自己的路走,最后也能走到终点,却不须沿着前人既定的道路。言罢盯着李四有双目放光。
他心中好笑,明知故问道:
“老先生可曾走出自己的路?”
老者颓然,他自己尚且差那么一点儿,对面青年早已走在道路前方,拿什么去教人家?
李四有大为得意,口中道:“独孤九剑达到圆满如意之后很强,之前的九剑却不过是倚强凌弱的剑法,遇到高手会死得很难看。”
老者不服,道:“这剑法寻人破绽,以巧破拙,明明是以弱胜强,何来倚强凌弱?”
李四有悠然问他:“你后发先至,是不是出招速度要比别人快,眼力也要比别人强?两者皆强,算不算倚强凌弱?”
心知他会如何反驳,直接又道:
“或许有对手内力比你强。但他内力如此强大,剑法却呆板笨拙到能被你寻机取胜,就好比一个空有力气的呆汉子,你说这种呆汉能算真正的高手吗?说到底,还是你倚强凌弱。”
见老者被驳得无言,索性再补一刀。
“今日我们比试,第一次为何你能占上风,第二次为何我们平手。只因为第一次我没出全力,速度比你慢得多。等我速度提上来,你不能倚强凌弱,自然而然打了个平手。力气、技法两者皆强,缺一不可。”
老者大有所悟。
心中推演假如两人不用树枝换成利剑该如何,思来想去,对面青年一棒打来,自己如果不退后只能先举剑硬接,以对方身手必然接着又是一棒,自己只能再硬接,中间自己寻机反击,以对方速度必然也是毫无花巧的一棒磕来。
假如两人速度力气一样,打到最后还是个平手。两人气力、技法两者皆圆满,拼到最后看谁能耗?
其实李四有看他是华山前辈,言语已经很客气了。
心里暗暗想着:
要不是看你是个老人家,我的踢裆脚,戳眼指,砸腰拳等等都不好意思使出来。真要是拼命,我事先准备好铁护腕,铁护腿,还有我那根精钢棒,真当我‘近战’技是开玩笑的吗。
你只是剑法练到圆满,也就是0.95左右,拳脚稀松平常;我可是全近战0.99,不可能输给你。
又想:现在我体质还是差点儿,应该不能扛住你开头全力爆发,真拼命还是要先逃,再等个三五年就不虚你。
此时日影西斜,太阳晒在人身上也渐渐少了暖意。于是起身一礼,问道:
“小子李四有,请教我华山前辈姓名。”
青袍老者生平自负,今日竟被一个20岁的青年所挫,反而激发出来斗志。他也不回答,大有深意地看李四有一眼,点点头,起身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