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商忽然觉得有些冷,他看向窗外的那棵银杏树,树叶刷刷在夜色中摆动着,起风了,他鼻尖似乎闻到了花草的清香。
他隐约记起,父皇似乎有个习惯,入睡前喜欢开着大殿的门,让微风吹拂进寝殿,带着花草的清香,令他安眠。
田商哑然失笑,他为什么会想起这么无聊的事?
那个老不死的已经被他亲手杀了,他不该只记得血雨腥风吗?为什么会想起这些花花草草?
这时他听到王怀振振有词。
“陛下,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铲除废太子余孽!不能再让传言继续下去!
老夫平生所愿就是辅佐陛下灭夏国继而吞并宋国,最终统一乾坤大陆,成为一代雄主,怎可任由谣言四起令陛下落得千古骂名?”
田商随意弹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到时候成王败寇,全天下都是朕的,谁还敢胡乱嚼舌根?”
“恳请陛下三思!”
“好,知道了,朕会好好想想,天色不早了,你出宫回府去吧。”
田商三言两语把王怀打发走,他忽然很想去看看两个女儿,他都记不起上次见到两个女儿是什么时候?
“史小福!”
史小福很快出现在田商跟前。
“陛下有何吩咐?”
“去皇后的寝殿。”
田商来到皇后所居的“仪鸾殿”,早已歇息的皇后匆忙整装迎接田商,田商在皇后的陪同下去看望了两个已经熟睡的女儿。
大女儿长得像他多些,颇有些英武之气,二女儿则很像皇后,温婉恬静,问过皇后,田商才知道大女儿十岁,二女儿也已经六岁。
皇后战战兢兢陪侍在侧,自从登基后陛下册封她为后,她再也没见过陛下的面,在登基前,陛下更忙,一年中能与她见上三五面已是难得。
皇后不知今夜陛下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她的存在,她一直在暗自反省是否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触了陛下的霉头?
甚至会牵连到她的两个女儿?
田商没有留意到皇后的忐忑不安,他在想,他与皇后应该有个嫡长子,未来好接替他的皇位。
这一夜,田商难得跟皇后同床共寝。
他俯身看向身下的皇后,长眉入鬓犹如远山含黛,一双丹凤眼满含春情,眼尾还有颗殷红的泪痣,小巧的鼻子,红润饱满的嘴唇,嘴角弯弯。
但为什么皇后的身子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是了,一定是对他赋予的荣宠欣喜若狂!
他探身吻了上去,随手挥灭床头的烛火。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微风细雨,青草深湖,堤岸上桃花艳艳,花瓣被雨水打落,随风飞舞。
田石榴衣袖翩跹在前方奔跑,回望着他,嫣然一笑,喊着他:“九哥!”
他似乎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心间觉醒,他转身抱住他的皇后,睡意朦胧中没有意识到眼角滑落一滴泪。
他好像失去了很多,他想把它们找回来。
这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他姑且称之为:爱。
?
第二日一大早,聂太后刚吃完早膳,见儿子来给她请安,她突然发现儿子哪里和以前不太一样,是脸上的轮廓柔和了些,还是嘴角的笑意深了些?
但她的心思随即被失望的情绪笼罩。
她没看到田石榴和驸马,兴致缺缺。
“石榴他们夫妻二人怎么没跟陛下一起来?我都已经两天没见着他们了。”
田商来之前有意告知聂太后田石榴之死的前因后果,他思来想去不该瞒着母后,但他还没开口就见母后甚为惦记贤王夫妇。
他把一肚子的话憋回去,旁敲侧击。
“母后很喜欢石榴和驸马?”
聂太后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是个人都会喜欢他们俩!”
田商:“……”
田商被太后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
他不喜欢现在这个田石榴和驸马,他就不是个人?
聂太后两天前跟赵萱和顾章华聊到嗨起,以为接下来天天都能见到两人,谁知整整素了两天,她憋了好多话不知该跟谁说。
此时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絮絮叨叨跟亲儿子唠嗑。
“我虽然以往甚少跟石榴见面,但想想也能猜到当初她在掖庭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就这么半死不活好容易熬到出嫁!
你看她现在非但没有怨恨以往欺负她的那些人,连提都没提过,按说该让你这个兄长做主替她报仇才对,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跟她夫君站在一块真是郎才女貌,两人总是乐呵呵的,看着就喜兴!
我是过来人,我明白,谁活在这世上都不易,都有自己的一肚子苦水,可明知道人生苦短还能笑颜以对,才真是活得通透!”
田商有些诧异地看向聂太后。
“母后,孩儿从没听您这么夸过一个人。”
田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母后夸的如果是真的田石榴该多好,但现在这个假的竟然能见一面便博得母后的欢心。
他忽然间不想实话实说了,知道真相又如何?平添烦恼!
还不如让母后将错就错下去,母后年事已高,高兴一天是一天。
聂太后见田商若有所思,伸手握住田商的手,拍了拍。
“除夕歌舞大赛让石榴和驸马陪我一起去吧,我也想出宫散散心,陛下觉得如何?”
田商还没答话,聂太后又眼巴巴看着田商,继续提要求。
“要不干脆让他们俩跟我住吧,这样娘就不用天天待在宫里这么寂寞了!”
田商听聂太后这么说,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愧疚之情。
这些年来母后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甚为不易,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立志要成为人上人,日日筹谋。
特别是王怀成为他的谋士后这些年,一步步帮他谋划才走上今天的帝位,他已经很多年没在母后跟前尽尽孝心。
母后从来没有一丝埋怨,更没向他提过任何要求,而是经常按照他的计划尽力助他一臂之力。
今日他见母后竟为了那个可恶的假公主,接连向他提出两个要求。
如果说刘会年还有可能是受人所托送来请柬帮假公主脱困,母后身居后宫断不会受人指使。
他如今还要把精力用在彻底铲除废太子余孽,实在不想分心在一个假公主身上。
石榴妹妹斯人已逝,如果能让假公主替妹妹尽孝,也不枉她占据了石榴的身份。
田商想到这儿,不禁心中暗叹,那个女人真是命好,能得到母后的护佑,但放一个假公主在母后身边,田商终归是不放心。
于是他回握住聂太后的手,耐心解释。
“陪母后去参加歌舞大赛没问题,正好老师给石榴送来了请柬让她当评委。
但住进宫就算了,毕竟两国邦交礼仪在那儿摆着,还是住在鸿胪寺更妥帖,她现在不仅是越国的公主,更是夏国的贤王妃。”
田商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提起假公主,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前两天的愤恨和不甘,反而心境平和,不起一丝波澜。
“唉,你不说我倒忘了,陛下说的对,就听陛下安排。”
聂太后继而又谆谆叮嘱。
“你也不必天天来给我请安,多去看看皇后她们还有孩子们,这些年你一直忙着自己的那些政务,着实冷落了她们。”
田商想起昨夜与皇后一夜温存,脸上浮现出笑意。
“母后放心,孩儿记下了。”
田商忽然间彻底释然了。
他是睥睨众生的皇帝,假公主不过山匪草寇,他放低身段跟她斤斤计较,真是给了她好大的脸。
假公主能替石榴活在这个世上,是他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