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白玉林和张兆雷都没有想要睡觉的意思,在北京的大街上徘徊,就像是寻找不到归途的蚂蚁。
“社会很复杂啊,是不是感觉好可怕?”张兆雷调笑道:“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还是会被人讨厌,比大学还麻烦是不是?”
白玉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的确是比大学麻烦些,大学里的人和这些人比起来还是要显得稚嫩很多。”白玉林苦笑着说道:“我就是因为不擅长人际关系才在小提琴这条道路上一路走到黑,本想着搞艺术的人虽然言行会怪异一些,但总会更加纯粹一些,没想到却还是没有任何分别。”
“主次没分清楚,现代社会,人首先得是在社会里生存,然后才能谈到艺术。那么所谓的艺术家其实也就是社会工作的一种分类而已。”张兆雷一脸讥讽的说道:“时代已经不同了,这个时代娱乐至死,充满着金元的味道,哪还有什么人专心致志的去搞艺术?一切都是向‘钱’看的!”
“不要这么说,这话我听了就行了,这个话题不要说了。”白玉林皱着眉头说道。这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和以前为了艺术理想可以舍弃一切不同,现在的人必须得吃饱了饭,才能谈到什么是艺术。
所以,现在的张兆雷根本就没管白玉林的劝阻,他们俩现在又跑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公园里,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在这里说话真就有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意思了。
“没有什么不好说的,现在这里就咱们两个,你觉得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有些话憋在心里会变成怪物的。”张兆雷毫不在乎的说道:“而且要不是担心影响到我师父,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
“说什么?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白玉林被张兆雷带起了情绪,烦躁的说道:“你说的那些东西不过是这个社会的一面而已,这叫以偏概全!我看你是被你师父保护的太好了吧……”
“难道你能否认吗?就现在搞艺术的这帮人,你看看这个圈子的这个风气,有几个专心致志做音乐的?大部分作曲家是不是都在吃老本?是不是!”张兆雷大声的说道:“亲缘关系!论资排辈!金钱至上!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当然不对!”白玉林的声音也很大,他颇为愤怒的说道:“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我现在就不应该站在这里听你发牢骚!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我现在可能还在哈尔滨不知道干什么呢!无论干什么!我都绝不会做和小提琴有关的工作!”
“哼,你说错了,就因为这个世界和我说的一样,你才能站在这里和我喊来喊去的!”张兆雷不屑的说道:“你一个普通艺术院校毕业的大学生,凭什么有乐团会要你,就业是有门槛的好吗!不要和我说什么你要应聘的是半职业的乐队,那种乐队更讲人情的知不知道!你这份简历就属于高不成低不就!”
白玉林摇了摇头,清醒的说道:“这你就错了,我这不是高不成低不就,我这完全就是低得不能再低了。我明白这些事情,只不过我不玩小提琴也不知道能去做些什么,是勉强自己罢了。”
“呵,唬谁呢?我刚到魏姨那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你那不是一副饱受打击、郁郁不得志的天才模样?你那简直就是有点刻在骨子里的高傲和清高了。”张兆雷毫不客气的说道:“你感受你不是这种想法?”
白玉林当然不敢说,虽然他的学校不是国内知名院校,但也算是老牌的音乐学校了,在省内就业总不会有太多的问题,他当年在省内说是小有名气也没什么问题,没想到在就业的时候出了问题,平时那些 比不上他的同学都能成功就业,这怎么能不让他产生落差?
而且白玉林本身也无法否认他是个足够自傲的人。
“跑题了。”白玉林回避了这个问题,“现在谈论的不是我,不是我究竟是什么人,也不是我当年毕业时发生了什么,更不是所谓的社会怎么了!而是团里发生的事情,不要总是说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张兆雷在白玉林说话的时候一直不停的冷笑,他觉得白玉林真是天真的‘可爱’,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团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和去年没什么区别,一个‘利’字足以说明一切。他不认为白玉林看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已经在社会里摸爬滚打好几年的人了都是,怎么可能那么天真。
不会真的有人认为理想是可以当饭吃的吧?
“你说我们在讨论团里的事情,那好,你要留在这里吗?这个好像是一开始的话题之一吧?”张兆雷保持了一脸冷笑的表情,用缓慢的语速说道:“我可以随意的谈论团里的任何事情,因为我的后台很硬,而且我一定不会留在这里,我的未来即使是不干这行了,也不会在一个无法施展抱负的地方消磨生命!而你呢?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别插话!是不是有人跟你说最近团里的一些事情了?是不是和什么所谓的留团相关?是不是!”
在张兆雷的逼迫下,白玉林无奈的点了点头。其实他有些不明白张兆雷整这出的意义何在,团里只有林沁告诉他这个消息。他相信林沁对他没有恶意,也不会是受到什么人的指示。
“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这些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白玉林苦笑着说道:“能不能留团,也许就像你说的,如果我想的话就应该去做很多事情,我现在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许我想留下来,这个机会在我手里已经悄悄的溜走了,但也许我根本就不想留下来呢?而且,团里最近的暗流涌动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像你有个强大的后台,我只不过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毛头小子而已,我现在其实……”
“你说的都是废话!你到底要说什么?”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张兆雷,白玉林直视他的眼睛,慢慢的说道:“我想说的是,我就是个小人物,我怎么想根本没人关心,我怎么做,也都是那回事,根本不重要。”
“呵。”张兆雷一脸嘲讽,“所以你准备在这个所谓的借调期结束之后,就灰溜溜的回到魏姨的小乐团?还是说你准备随意的找个工作,即使是不拉小提琴也没问题?”
白玉林找了条长椅,坐了下来,一边给柳燕回着信息,一边说道:“纠正你一个概念,我没你想的那么重要,之前根本没人找过我说什么,我是听到了一些消息,但都不确切,也都是无意的……你不用搞什么阴谋论,我心里有数,没人会在意我。”
“嘁……你还是不懂,过于天真了。”张兆雷都有点不屑于和白玉林再说下去了,这个人有点太傻了。
白玉林突然笑呵呵的对张兆雷说道:“你没发现吗?今天来的这帮人实际上是来找你的?其实在这帮人来说,你才是那个对他们有影响的人,而我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子罢了。”
张兆雷一脸‘就这’的表情,随意的说道:“我当然知道这帮人是来找我的,我自然有表态,他们也知道我的想法。”
“但谁知道你那所谓的‘表态’是真是假?对于这帮人来说,不到最后不是什么都有可能改变的吗?”白玉林笑得很开心,“而且你没发现一个事实吗?我承认我不擅长交际,但是你就没发现吗?这个团里的人,根本就没想过要接纳过我,在他们眼里,我不过就是个短暂停留在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里的路人甲而已!”
“我看你平时在团里人缘还可以啊?”张兆雷听到后面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平时在团里成天‘哥哥’‘姐姐’的,团里那些人对你也都挺好的,不是都挺照顾你的吗?”
“那是因为我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益纠葛!”白玉林强调道:“你没发现团里实际上是分了好几个小团体吗?是,只要人多的地方,自然就会三五成群,大家都有个亲疏远近,这里自然也不例外,那么和几乎所有人都相处得特别好的我,是怎么回事?我在这里没有什么圈子,我说得对不对?”
张兆雷坐在了白玉林的旁边,他突然觉得白玉林似乎比他还明白这里的门门道道,刚来这里10天的自己,似乎不应该这么突兀的来和白玉林说这些事情,显得自己很傻的样子。但是他现在有一件事情搞不太明白,这件事情让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
“你现在说的,和你做的有些反差……”张兆雷问道:“你既然明白这么多事情,那么你还在纠结什么?”
白玉林将笑容收敛起来,认真的说道:“我至今还在犹豫的,不过是一些和这个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没什么关系的事情罢了,但无论我犹豫的结果是什么,我想我都不会留在北京。这里的生活压力太大了,又无法让我收获我所想要的那些东西。”
“那是什么?”
“是爱情。”
白玉林其实一直以来犹豫的事情,这几天已经基本上想明白了,不过是一种自我怀疑罢了。
是不顾一切的为了柳燕拼一把,向着欧洲的方向进发?
还是接受现实,承认自己的未来不过如此,回到一个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
在没有遇到柳燕之前,这似乎不是一件需要衡量的事情,毕竟他经历了几年的沉浮之后,现在的白玉林已经没什么心气去为了什么所谓理想不顾一切了。
可毕竟是在北京遇到了柳燕。
白玉林觉得,无论是去做什么,人类这种生物,最终还是需要一种精神上的支撑。在遇到柳燕之前,白玉林已经是躺平了,不在乎自己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只要饿不死,还能拉小提琴就好。
现在,柳燕对于白玉林来说,就是一张没有开奖的彩票,有可能这张彩票代表着百万大奖,也有可能就只是被浪费掉的两块钱。
但在未开奖之前,对于盲目生活的白玉林来说,柳燕的存在就代表着希望。
什么希望?
当然是对生活的希望喽,柳燕的出现,直接代表着的,就是白玉林的生活有了一些波澜,有了那种可以为了什么而去生活的感觉。
为了什么?
为了爱情。
沉浸在爱情中的白玉林,可以暂时的摆脱生活的麻木、枯燥与乏味,久违的拾起对于明天的期待。
这种意义对于张兆雷来说是不可理解的,他只是感觉这种恋爱的酸臭味让他反胃,即使是在他察觉到自己对张琳感兴趣的这个时候。
张兆雷摆了摆手,说道:“我们回去吧,老白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当然有数,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白玉林和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这帮人都不是一路人。
无论是一心钻营,想在国内赚钱的那些人。
还是开始摆烂,不再努力奋斗、安于现状的那些人。
又或者是有着想要振兴国内交响乐这个行业,想要带领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走向世界一流的那些人。
“放心吧,老张,我心里有数。”白玉林笑着说道:“虽然很对不起魏姨,但其实我一直对留在北京这件事有所顾虑,这段时间我也算是想明白了一点。”
“想明白什么了?”张兆雷颇感兴趣的问道。
“我要么是厚着脸皮回魏姨那躺平,要么是比赛出国去欧洲闯荡,总之,今年过后,我是一定不会留在北京的。”白玉林一脸自嘲的说道:“躺平,我就要躺得彻底,奋斗,我也要竭尽全力。”
“说得好!”张兆雷说道:“但我不同,我是一定要奋斗到底的!如果我要回国内的交响乐团,不!我一定会回国内的,在我拥有改变这个现状的实力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