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玉林和张兆雷陷入到某种程度的困境中时,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内部也发生了诸多的变化。
新来的人对于乐团的排练安排虽然有些困惑,但也还算是理解,毕竟这是国内最顶尖的交响乐团,训练强度大一些是可以理解的。工资虽然低了一些,但商演的机会不少,整体收入水准还不能说是差,他们认为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单位。
但老成员的意见似乎是越来越大了。
老成员们在北京这么多年,关系盘根错节,各种商演、授课、活动都要安排,本身生活负担也在这里,首都的生活成本大一些是必然的。现在因为排练的关系,他们不得不将一些挣钱的机会让出去,导致他们的生活中缺失了很大一部分收入。
白玉林刚到乐团的时候,被告诉说“每天的训练都是从下午的2点开始,排练2个半小时,每月有1场固定的大型演出,小场不定,具体的演出规划在演出部那边,在大型演出前会有集中排练,一般10到15天。”
这个安排是沿袭去年的,但去年一个月只有一场演出,每个月只有最多半个月的排练时间,任务还不算重。
但今年不同了,不说去年年底发生的事情,就说今年开始一个月双演,每个月的排练时间一下子翻倍,变成了至少20天的排练,这就极端的压缩了这些乐手去挣钱的时间了。
就算最低20天,就算每天只有两个半小时的排练时间……其实这就相当于这20天每个下午的时间都被占用了。
所以,最近团里似乎是起了一些声音,开始显得有些不和谐。
断人财路啊……
这些事情本应该和白玉林、张兆雷毫不相关,可是同在一个交响乐团里,不可能完全不涉及,今天就有很多的乐团老人来和白玉林、张兆雷聊一些有的没的,比如说“以前乐团怎么怎么样啊……现在乐团这样以前不是啊……去年……”
反正就是一些白玉林和张兆雷不怎么感兴趣的话题。
白玉林和张兆雷还不是那种容易起刺的性格,人家在那边说,他俩就乖乖的听着,时不时的应着一句。
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乐团里这些老人是准备找个机会和乐团这边聊聊,争取一下“权益”。
来找白玉林和张兆雷聊,也不是说想拉着两个小孩儿来一起去做这个工作,而是想要知道这两位“背景深厚”的年轻人对此事是什么态度,会不会拖后腿。
尬聊了一个多小时,乐团的老人们心满意足的走了,留下了尬到要流血的两个人。
确认乐团的老人们确实已经走了之后,张兆雷把门关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白玉林说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在国内的交响乐团里面待了吗?”
白玉林没搭理他,他这属于是借题发挥。
张兆雷见白玉林没有被自己忽悠住,也不恼,十分自然的开始准备练琴。
虽然白玉林没有出过国,也属于是第一次在专业的交响乐团里面做小提琴手,但这不代表他对交响乐团的运行、排练、演出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就算不作为小提琴手,他也对交响乐充满了热爱,经常关注这方面的新闻,去网络上查询那些非常冷门的访谈。
从某种角度来说,现在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日程确实是排得比较紧,每月两场的演出的的确确占用了乐团成员们大量的时间,几乎没有太多的休息时间,也没有给予乐团成员自我发展的时间。
在这个冷门的行业里,乐团成员养活自己不是难事,但肯定不是靠乐团发的那点工资。
白玉林昨晚和柳燕聊了很久,晚上睡觉前也想了很久,他很多事情还是没想明白,但却也知道现在的他还没有将自己当做是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一份子,而是以一种旁观者的立场坐在这里。
所以,白玉林不像不想留在这里的张兆雷,他的态度是没有倾向性的。
对于这件事情,白玉林认为两方其实都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是立场不同导致的一些矛盾。
摆开练琴架势的张兆雷,突然觉得无趣,又将琴放了下来,随意的说道:“老白,你想明白了吗?”
白玉林知道,张兆雷问的是昨晚的事。
事情,自然是没想明白,但昨晚冲张兆雷发火,的确是白玉林的不是,但现在他还不能道歉,原因还就是事情没想明白。
见白玉林不吱声,张兆雷也没心思练琴,说道:“也不怪老同志们着急,现在团里排练的确是太紧了,没有什么喘息的时间,天天连轴转。团里工资不高,还要养家挣钱,挺难的。”
“不要讨论这些事了。”白玉林指了指耳朵,说道:“各自立场不同罢了,咱俩现在还属于所谓‘借调’的范畴,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
张兆雷了然,他知道白玉林的意思是隔墙有耳,也就很自然的不再说这件事情。
下午的排练还在继续,白玉林不知道别的组什么样,小提琴组这边有很多人请假,对此刘长洲似乎是默许了,没有说什么。
排练的气氛很诡异,房间里的气压很低,排练室里除了刘长洲之外,就没有岁数大过40的,都是一些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也不怎么说话,就听刘长洲的指挥进行着常规的排练。类似这种排练,大家多很熟,就算是没人领着,这帮人自己练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排练结束后,这帮人也没有聊什么家常,各自散了。
白玉林和张兆雷好好地吃了顿晚饭后,也没有去练琴,而是来到附近的公园里溜达。俩人也没看是什么公园,毕竟北京这边的公园遍地都是。
“团里的氛围不对啊,好像比我想的要严肃很多。”张兆雷叹了口,说道:“昨天好像还不是这样,看来昨天在咱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啊。”
“你这话说得好别扭。”白玉林有些无所谓的说道:“你也不想留在这,你管这什么样,这里发生什么和你的关系都不大吧。”
“但会影响我的心情啊。”张兆雷大声说道:“我怎么说也要在这呆到年底,这个团里这个氛围,是会影响到我的心情的,我练琴练不好,怎么去比赛?”
“你那去找你师父呗,又不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不是很简单的嘛?”白玉林非常无语,“你和我又不一样,你后台那么硬。”
张兆雷讪讪的笑了笑,说道:“老白,你不是真的想留在这吧?”
白玉林非常诧异的看着张兆雷,怔怔的说道:“留在这里……你觉得我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吗?”
“留在这里是没什么不好的,但我看不出你有要留在这里的样子啊!”张兆雷被白玉林看得有些毛楞,“老白你别这么看着我,要吃人啊!”
白玉林眨了眨眼睛,目光中那种侵略性变得少了很多,但仍旧是用那种一字一句的顿顿的感觉,缓慢的说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就是你没有要融入到这个环境里的意思。”虽然白玉林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但张兆雷还是感觉十分不舒服,“你在这里呆了也有快两个半月了,认识的人好像还没有刚来这里一个多星期的我多,你不是这个团里的人,你要留在这里,那不得和这里的人搞好关系吗?但你没有这么做,之前和你聊天的时候,我发现你认识的人似乎更多的是一些不是团里的人,或者说是不主动的去接触人。你在魏姨那边似乎也有这个意思……老白你不是社恐吧?”
白玉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转过头看着地上刚发出来的草芽。
回顾自己的成长经历,‘社恐’这个词和白玉林似乎是毫不相关,但现在被张兆雷这么问出来,仔细一咂吧,感觉还真有点这个味。
“也许吧……”白玉林说道:“也许我是有点‘社恐’,但你看我现在和你聊天也没什么问题,我和其他人接触也似乎是没什么恐惧感,也在不断的认识一些人,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但你要留在这里,这就是个问题。”张兆雷一针见血的说道:“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不算是国际知名的管弦乐团,但在国内,这就是最好的,无可置疑。”
白玉林认同的点了点头,没有插话。
“这么好的平台,现在要招人了……”
“你怎么知道?”白玉林诧异的问道,他以为这个消息只有少数人知道。
张兆雷面露讥讽的说道:“这种消息不过是人尽皆知的‘秘密’罢了,应该说有人不知道才是比较奇怪的事情。”
白玉林默然。
见白玉林没有继续说点什么的想法,张兆雷继续说道:“招人,在国内公开招聘,里面总是会有一些猫腻,这部分寻租空间,是留给那些有心人的。老白你要想留在这里,就得通过这种方式才行。”
“我也可以参加招聘……”
张兆雷不等白玉林说完,就不耐烦的打断道:“这个你不要想,招聘的事和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关系不大,这个团还是要依附于国家大剧院的编制下,招聘自然也是要让那边的机构负责,人家要看学历、经历这些东西的,你们学校跟人家央音之类的名牌大学比,怎么比啊!估计简历那关就过不了。走后门对你而言才是正道。”
见白玉林听着有些不痛快的样子,张兆雷补了一句,“这条路就是留给关系户的,团里为什么有些人的水准不咋地,还能在这混,不就是这个原因嘛。你也别不开心,这个社会就是要看起点的,这个社会就是要看标签的,这是符合社会发展逻辑的。”
“我懂。”白玉林说道:“只是我自己的心理障碍而已。”
“那我接着说了。”张兆雷闻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老白你没什么背景,我说直接点,魏姨也就是看你可怜,有这么个机会就推你一把,你也别指望着魏姨能做你一辈子的贵人。”
见白玉林有要插话的意思,张兆雷这回直接摆手阻止,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老白不是这种人,但你要面对现实。现实就是,老白你身后没有背景,在背景没有根基,人脉不足。你要是想要留在北京的话,你就必须要和团里那些掌握话语权的大佬处好关系,培养自己的人脉关系。然后在遇到这种能够留在北京的机会时,你才能够有渠道将自己的筹码打出去,疏通一下,才有机会通过这种方式留下来。”
张兆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却不觉得口渴,反而觉得自己说得正起兴,“老白你看看你自己在北京都干了什么?白天排练,晚上练琴,一到放假的时候就跟去旅游一样在北京乱转,跟团里人交流也不多,现在团里还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你具体叫什么!你这是要留在这里的人该有的表现吗?”
白玉林被张兆雷说得沉默不语,因为现在张兆雷所说的,他全部都反驳不了。
“老白,你再好好想想吧,你现在这种表现,摆明了是要走的。”张兆雷说道:“当然,这是因为我知道你没有什么门路,也没什么背景,才这么说的。你要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那就当我没说。”
白玉林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什么背景。”
“所以,老白,好好想想吧,你要是想留在这,你就改变一下自己,你要是不想留在这,你就好好准备比赛的事,对于咱们来说,比赛才是最公平、公正的渠道。”
“所以,最近团里人心浮动,暗流涌动,也不光是因为排练时间太多的问题呗。”白玉林笑着说道:“是不是有人认为我挡了他们的道。”
“你总算是明白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