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白玉林和张兆雷不断地被点名,刘长洲显得很郁闷,明明是两条鲶鱼,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两条咸鱼了。
刘长洲作为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首席小提琴,那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这两条鲶鱼一看就知道是受了刺激,心不在焉,才变成的咸鱼,其鲶鱼本质应该是没什么变化。
这段时间团里也确实是忙了些,刘长洲放在小提琴组这边的时间还是少了,最近也是魏琳问起,他才想起来去主动关注一点白玉林,这才没观察几天,就看到他这冒出来一个很多青年演奏家都会犯的毛病。很正常,观察一下就好,如果耽误演出了就去提一下,不耽误不用管,成长的必然经历。
至于原因是什么,刘长洲没兴趣知道,年轻人就那点事,几乎所有人都经历过,无论是什么事,都不是别人能说得通的,等自己想好了, 自然也就开解了。
每年都有大量的青年才俊涌入到这个行业里来,出于艺术行业的特殊性,这些青年才俊都有各自独特的问题,就算是历史上那些非常伟大的音乐家,也都经历过这个阶段。有些人看破了,有些人迷住了,不足为奇,但这两位年轻人身上都有一定的背景,多多少少的,刘长洲要多看几眼。
多看白玉林一眼,白玉林身后是魏琳,多少年的交情值得让刘长洲对其另眼相看,但已经隐退的魏琳无法让他对白玉林有太多照顾。简单说说,不行就告诉魏琳。
多看张兆雷两眼,张兆雷的师傅在国内的有着非凡的影响力,就算是隐退了,也是门生故吏遍天下,在行业内说句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如果张兆雷真的出了什么心障,刘长洲会尽力指导一下。这个尽力的程度嘛,就是和教自己的徒弟差不多,解决不了就告诉人师傅这个情况呗。
这不叫势利眼,这叫现实。步入社会,没有无缘无故的照顾和爱护,所有事情都早已标注好了价码,迟早有支付酬劳的一天。
两条咸鱼此时已经吃完了晚饭,正在白玉林的琴房里郁闷着,虽然他们都被其他的事情乱了心,却也还是没有将小提琴忽略掉,他们都知道这才是他们最重要的东西。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整个小提琴组,包括刘长洲,没有任何一位乐手过来安慰他们。只有晚饭后回来时,林沁专门过来和白玉林聊了两句。
白玉林是稍微有些社恐,有些心理上面的障碍,他不习惯和交往不多的人聊天,只喜欢和已经很熟了的人交流,如果没有熟人做媒介,他不会主动接触其他人。
张兆雷其实已经隐隐的发现了什么,但是他不在意,毕竟他刚刚来到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时间尚短,而且他也不想留在这里,没心情在人际交往上费太多功夫。在他看来,安于在国内厮混的这些乐手已经是废了,无论能力如何,以后和他接触的机会都不会很多。
至于说白玉林,在张兆雷这里算是个例外,毕竟是一起吃过苦,而且白玉林自身存在一种傲气,让张兆雷觉得这家伙不可能会一直留在国内。
“老白,你和张琳之间……”张兆雷今天算是看出了点端倪,张琳没事总看白玉林,虽然看不出什么倾慕之情,但这很不正常,有些郁闷的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问一下:“我看她总是时不时的看你,你俩没发生些什么?”
白玉林被问得莫名其妙,而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林沁之前和他说的小道消息,那根本就不能说是八卦,林沁是管人事的,这就是确切的消息。
“我和张琳?你哪根脑瓜筋不对劲了?”白玉林的语气十分不耐烦,“她看我是她的问题,我哪知道她为什么看我?你直接去问她不就得了!”
张兆雷被白玉林呛蒙了,张口结舌好一阵才张嘴说道:“你吃枪药啦,老白,不是你前段时间一直说有人盯着你吗?怎么?现在我说我喜欢张琳,你还急眼了?”
“什么跟什么呀!我不想和你吵,消停一会儿练琴吧。”白玉林十分烦躁的说道。
“你这……老白,你冷静一下我再和你说。”张兆雷皱了皱眉头,离开了白玉林的琴房。
张兆雷其实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发现白玉林的状态不对劲,这个样子的白玉林他不是没见过,在刚去魏琳那个交响乐团的那两年里,白玉林时不时的就会有这种情绪的极端反应,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走的也毫无征兆,这个时候的白玉林总是拉拉个大脸,一副十分烦躁的样子。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属于一种心理疾病,但搞音乐的有点心理疾病很正常,而且那时候张兆雷也听说了白玉林似乎是经历了什么打击,有点心态波动很正常,平复下来就好了。
事实证明,在后面几年里,白玉林身上再没有出现过这种程度的心态波动。现在有这种烦躁的情绪出现,那一定是因为他遇到了什么事情在心底形成了郁结。
虽然被白玉林呲了一顿,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在办公楼里吵起来是没有任何好处的,还不如先让白玉林先冷静一下,等回头算账。白玉林是个讲理的人,现在疯狂了,平静下来之后时会感觉到愧疚的,到时候张兆雷自然是可以提一些条件。
而且,张兆雷现在也听出来了,白玉林和张琳之间应该是没什么关系,至少白玉林本人应该是和张琳关系不近,之前在一块练琴也应该是因为那个叫陈琦云的女孩儿。
反正不能是李星舟,这位张兆雷认识,知道这位主心里其实有个人。
到现在,白玉林还不知道自己在北京这前后两位室友实际上是认识的,而且关系很好,是从小到大的朋友。
现在的白玉林有些懊恼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更加烦躁的是他还是感觉不到开心。
大学毕业后,白玉林在找工作的时候遇到了困难,这让自视甚高的白玉林备受打击。他知道自己一个普通大学毕业的小提琴手在市面上没什么市场,但也不至于连半业余的乐团都拒绝他,而且那些乐团之后选择的乐手其实都不如他,这让白玉林深受打击。
这个“不如”,是魏琳认证过的。
那时候的白玉林,真的已经开始质疑自己了。
在魏琳对他进行了肯定之后,白玉林觉得自己的未来应该不止于此,但是没有机会,就一直困顿着,慢慢的也就接受了。
然后……
幸运的得到了来北京的机,甚至得到了留在北京的机会,对于一个已经跌入谷底的人而言,这是多么值得高兴地事情啊!
可是现在白玉林却无法感觉到开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并因此而烦躁着。
是对自己的能力感到怀疑吗?
并不是,尽管白玉林总是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提升,但是这两个多月呆下来,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乐团里也能做得很好的,最起码在小提琴组里面也算得上是平均水平,甚至还可以算是比平均水平稍微高一些。
是因为北京的生活压力大吗?
也不是,北京的生活压力自然是有的,但这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也可以说是充实,如果白玉林没有每天逼着自己练琴的话,留在这里工资、演出费再加上一些商演,生活得也非常滋润。
是怀念小县城那种轻松愉快的生活方式吗?
真不是,那种环境白玉林觉得自己以后退休了可能会喜欢,现在的话,那个环境对他而言太无聊了。
白玉林一个人在琴房里放着《波莱罗舞曲》,胡思乱想了好久,问了自己好多的问题,也没有得出个什么答案,他到最后甚至都不知道问自己什么。
因为核心问题很简单,现在的白玉林面临着毕业以后最好的机会,从没人要的状态一下子变成了有机会进入到国内顶尖的交响乐团里。
这难道不令人欢欣雀跃、高兴、狂喜吗?
为什么会烦躁呢?
是的,白玉林其实并不是因为感觉不到高兴而烦躁,而是单纯的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认识到这个机会的同时,感觉到无比的烦躁。
他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喂,小白,怎么了?”
在晚上八点多接到电话的柳燕,此刻正在后海画画,一些速写,算是一种练习。在接到电话的同时,柳燕第一时间意识到白玉林那边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是好的事情,也许是一些倒霉事,但这些事情一定不是小事。
因为往日的白玉林,这个时间正在练琴,要到十点多才有时间休息,也是这个时间点才是两个人煲电话粥、聊微信的时候。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一般白玉林是不会在这个时间联系柳燕的。
果然,在柳燕这么问完之后,她就听到那边的白玉林叹了口气。
要不是真的没人可以聊了,白玉林也是真的不想拿这些事情来烦柳燕,他一直想把自己最好、最安全、最安稳的一面展现给自己的家人,而不是自己脆弱、不堪一击、迷茫、痛苦的那些侧面。
是的,白玉林已经将柳燕看做是自己的家人了,这个家伙有些信奉‘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这句话。
其实最好的倾诉对象是魏琳,但这个点人家还要哄孙女,可能都已经睡觉了,
“我有点迷茫……”既然决定了和柳燕说这些,那么白玉林也不含糊,直接倾诉起自己的感受。
柳燕只是静静地听着,白玉林所诉说的这些乍一听似乎是有些凡尔赛,是所谓‘富裕的烦恼’,但实际上这种感觉柳燕也曾经有过。
在柳燕看来,此刻的白玉林,应该是在逃避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种经历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这种心路历程很普遍,说是贪心不足也好,说是自信心不够也行,总结下来就是‘矫情’。
通过电话,柳燕听得出白玉林此刻正在大街上闲逛,能听到的汽车的声音还有一些风声。对于白玉林所说的东西,她其实也没有认真在听,随口就其中的部分话语给予回应,表达自己正在听,没有做别的,实际上心已经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了。
因为柳燕知道,现在的白玉林其实并不在意她有没有认真在听,现在的白玉林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将自己的情绪发泄一下,吐露一下心中的郁结。
柳燕现在其实很高兴,她觉得白玉林能在这种时刻想到自己,是对自己的一种依赖。
白玉林这一倾诉,就是半个小时。结束也不是白玉林倾诉完了,而是白玉林渐渐的平复下来,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太好,有点没有考虑到柳燕的感受。
“我没事,我很高兴你和我说这些。”柳燕的声音通过电话传了过来,带不来笑意,却也让白玉林知道此刻的柳燕是开心的,“你这也是刚知道这个消息,难免有些患得患失,过两天就好了。你应该去谢谢林姐,人家这么早告诉你,你做准备也充分。”
白玉林点了点头,赶紧应了下来,然后赶紧说道:“你最近怎么样?我听你那边还在外面呢,一个人走夜路可得小心。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
“我之前在速写啦,后海这边,你来电话我就收拾东西回家喽。”柳燕说道:“不用担心啦,笨蛋,我快到家了。”
之后,柳燕就白玉林没有在听出自己在外面,赶紧过来保护自己这件事情,对白玉林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这种事情无论怎么说都是白玉林的错,这个时候乖乖认错,赶紧关心人家就完事了。
两个人又煲了好一阵子的电话粥,直到确定柳燕安全到家后,两个人才放下电话。
柳燕没有对白玉林进行过多的开解,心结,需要时间,需要恰当的时机。两个人的日子还长,不着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