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林和张兆雷睡了个懒觉。
昨晚两个人在琴房恢复状态之后,就像突发恶疾一样的拼命练琴,仿佛进入了一种顿悟的状态一样,一直练到深夜老大爷都睡着了才走。
他们志得意满的认为自己的演奏水平突破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志得意满的陷入了沉睡,却在第二天一早发现昨晚的那种‘顿悟’只不过是一种幻觉,他们和前一天的演奏感觉差别不大。
顶着鸡窝头来到办公楼的两人,在无数人诧异的目光中,十分颓唐的来到各自的琴房练琴。
之所以没有在白玉林的琴房练琴,是因为在早上吃饭的时候,林沁十分八卦的对白玉林说,在团里似乎是有在传白玉林和张兆雷是0和1的关系,并引发了一系列的讨论。
譬如谁是0、谁是1……
这种传闻两人本来没打算理会,这种事情就是空穴来风,冷处理就好了,越是在意反而越抹越黑。
但看到张琳也拿着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俩的时候,张兆雷撑不住了,他毕竟是对张琳有些想法的,无法像白玉林那样对流言蜚语视而不见。
即使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按照计划,上午的训练应该是对演出曲目的熟悉与预习,尤其是要针对下午的排练做些功课。但是今天的情况特殊一些,没有集中的彩排,而是直接开始分组训练,这样的话就要看刘长洲有没有提前通知下午的排练内容,如果没有的话,上午的训练也就没有抓手,只能复盘一下昨天的排练成果。
其实更好的选择是根据之前排练时出现的问题进行复盘,有目的性的解决现在自身存在的问题。但很显然,这两个人都属于心里没数的那种。白玉林总是觉得自己哪哪都是问题,都能练得更好,张兆雷则是觉得自己演奏得没有什么太大问题,接下来就是精益求精……
这导致两个人第一天的计划就搁浅了。
没办法,白玉林只好去找张兆雷,就这么一上午自己盲目的练下来估计是没什么提升,白白浪费这个时间完全没必要。
张兆雷此刻也是没什么心思练琴,不过和白玉林的原因不同,在昨晚被白玉林点破心事之后,他这个人的磁场都乱了,再加上早上张琳那个眼神,现在心里面乱糟糟的。
“我靠,老张你不至于吧。”白玉林见敲门没人理他,直接推门进来,进门就看到张兆雷一脸的花痴像,不由得吐槽道:“老张你这,要不你直接去表白吧!”
“滚蛋!混账老白,乱我道心!”张兆雷这个时候已经平静了很多,不像早上见到张琳时那么慌乱,都有心情开玩笑,“怎么?练不下去了?没有哥不行了吧?”
白玉林送给张兆雷一根中指,叹了口气,说道:“现在首席也没有说下午练什么,我实在是没什么抓手,一个人练着效率不高。”
“不担心别人非议你了?”
白玉林递了一个鄙视的眼神,吐槽道:“明明是你怕让张琳误会好吧!”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张兆雷赶紧岔开话题,原本两个人扯淡还没什么输赢,现在有个痛点被白玉林抓在手里,怎么说最后都说不过,还是赶紧说正事比较好,“下午的排练刘首席既然没有提前安排,我觉得应该是和日常的训练没什么区别,不用太纠结,我们就按照之前定下来的计划训练就行,把昨天排练时陈指指出的问题,和自己觉得练得还不够的地方好好磨一磨,我觉得这样就行了。”
白玉林认同的点了点头,这样的计划确实是比较合理,但这不是白玉林过来想要听的东西,这种浅显的东西白玉林自然是不会想不到,他来找张兆雷是为了能从另一个人的角度来看自己的问题。
现在的白玉林,完全不需要另外一个人来给他安排训练计划,除非这个人说得非常具有指导性。
显然,对于白玉林而言张兆雷并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白玉林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张兆雷,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废、话、真、多。”
“那我还说什么?”张兆雷将双脚放在谱架上,身体往后靠住椅背,手里面琴弓在空气中画着圈圈,慢悠悠的说道:“水磨工夫,练琴哪来那么多讲究。”
白玉林知道张兆雷说得有道理,但者不妨碍他认为张兆雷说的是废话,也不妨碍他觉得张兆雷下一秒可能就会因为压塌了谱架而摔倒在地。
然而让白玉林失望的是,谱架的质量很不错,张兆雷的分量也没有重到压倒谱架的程度。
“好吧,其实我是想找你听听我演奏中是不是有什么我自己没意识到的问题。”白玉林叹了口气,认输一般的说道:“你要是没空,我就去找张琳了。”
白玉林心知,张兆雷在这说正事也是扯淡,其实就还是在报复自己拿张琳说事,那自然是不能让他称心如意。
果然,张兆雷听见白玉林说是找张琳就有些坐不住了,赶紧上忙脚乱的爬起来,嘴上也是没停下,“哎呀,老白你咋这么暴躁呢,有话好好说嘛,找张琳干什么?咱俩演奏小提琴的,找个练长笛的好像不是很合适吧?”
“是带着我不合适吧?”白玉林斜楞个眼睛吐槽道。
“啊?老白你说什么?”张兆雷装着傻,拉住本来就没打算走的白玉林,将其按在椅子上,睁着眼睛说瞎话。
白玉林冷眼看白痴,说道:“老张你是不是没处过对象?”
“什么?老白你可别凭空污人清白!”张兆雷有些跳脚,“我都快30了还能没处过对象?开什么玩笑!”
“那你……”
“我什么,我怎么了!”张兆雷此刻凸显一个‘我急了’的感觉,“怎么?见到真爱了不行吗?”
“你现在好像要咬人。”白玉林快速说道:“老张你这状态不对啊,奇奇怪怪的,你来团里好些日子了,张琳也不是昨天才见到,怎么一下子就一见钟情了?还是说你之前就暗怀鬼胎?”
张兆雷闻言,放过了白玉林,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在白玉林的琴房里,因为之前陈琦云等人晚上都会去合练,所以桌椅谱架之类的办公用品很全,张兆雷这里就只是多加了一把椅子和一个谱架而已。
“老白,你就别管这事了,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张兆雷拿起琴谱说道:“别闹了,好好练琴吧,正好你过来了也免得我一个人在屋子里胡思乱想。”
按照时间进度来说,现在两个人的水准到演出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不会拉后腿,甚至可以说是在团里的平均水准之上。
但两个人都不太满足于此,白玉林总觉得自己会出问题,张兆雷则是觉得自己在国内的交响乐团混得再好也没什么用。
“停!停!停!”
两个人刚过了一遍普朗克的管风琴协奏曲,白玉林就有些受不了了,因为张兆雷完全不在状态。
本来是先过一遍曲子,然后根据曲子中演奏不够好的地方反复研究练习,然后再过一遍,看看是不是在完整演奏的时候适应过来。但是现在张兆雷的演奏怎么听都觉得非常别扭,白玉林说不清楚,但浑身不得劲。
这首曲子的黑胶唱片现在市面上还能买得到,叫《世界的创造》,张兆雷演奏得有点腻腻歪歪的。
“老张,你今天很奇怪啊,这状态到比赛的时候怎么办?怕是海选都过不了吧?”白玉林无奈的说道:“你这……我还是回去自己练吧。”
张兆雷很是不好意思,刚才刚跟人扯犊子一通说,现在拉垮了。
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张兆雷莫名的对张琳心动了,有的时候搞艺术的人就是很奇怪,他觉得自己突然萌发恋爱的念头也很奇怪。但从理性的角度来说心动是身体自发的荷尔蒙反应,感性的角度来说他也确实是心动了。
无奈的摆了摆手,张兆雷再次开始发呆。
白玉林刚回琴房没多久,正在感慨恋爱让人没脑子的时候,林沁猫了进来。
“姐啊,你这么闲的吗?”白玉林看了眼表,现在是上午10点多,这个点正是上班工作的时候,“这个点怎么跑这来了。”
“阿哒!”林沁拍了白玉林脑袋一下,掐着腰说道:“怎么跟你姐说话呢,我这不是关心弟弟嘛,顺便过来八卦一下。”
白玉林翻着白眼说道:“我这哪来的八卦啊,姐。而且你今天早上你说的那个八卦也不靠谱啊,那玩意谁信啊。”
“哎呀,那就是逗闷子啦,这回的八卦是正经的。”林沁笑着说道:“据说团里要对临聘、借调人员进行清理,有可能你会从借调变成正式成员了哦~”
白玉林闻言,虽然知道这不大可能,但还是有一些兴奋。
对于现在的白玉林来说,能留在北京还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尽管这里生活压力大、生活节奏快,对于一个外地人而言生活成本高,但这毕竟是北京啊!是世界性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就算排不进世界二流交响乐团,那也是妥妥的国内前二,对于一个大学毕业后就失业了的小提琴手,对于一个几个月前还是乡村业余乐团的乐手而言,没有比这个更梦幻的事情了。
只不过,白玉林在感到兴奋之余,心底还有一些复杂,现在的他一时之间说不好这是什么感觉,只能干干巴巴的说:“木木姐,要真是这样,那我应该算被清理的那一类吧。”
不用照镜子,白玉林看林沁那眼神就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林沁表面看上去是在看笑话,实际上她的心里面很惊讶,惊讶于白玉林现在的这个反应。
这个借调吧,其实每年都有那么一两个名额,要么是给一些关系户的,要么是有一些其他乐团无法处理的乐手,会以这种形式来到这里,经过一年的考察,合适就留下来,不合适就以借调结束为名义让他们哪来的回哪去。
在以前,林沁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位借调来的乐手有这么好的关系,可能这也算是投缘吧。
“为什么不想留下来呢?”林沁想了想,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我没有……”
“你的脸上写满了‘啊……就这样啊……’的表情,有一种不情不愿的感觉。”林沁伸了个懒腰,走出白玉林的琴房,在门口处停了下来,“小弟弟,这个八卦是不是值一顿饭?回头想明白了要请我吃饭哦。”
白玉林突然感觉自己也陷入到了苦恼之中,和张兆雷不同的是,他的苦恼是因为事业。
林沁慢慢的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她在想今年团里多了好些有趣的人,这些人可以给她平淡无聊的生活增添很多的乐趣。
‘最有意思的果然还是白玉林,这个小弟弟的身上太矛盾了。’
很多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怪癖,林沁的怪癖就是喜欢听八卦。她喜欢这种看别人热闹的感觉,尤其是这些天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困在原地的时候,她就特别期待这些天才在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之后,冲破困境。
或……困在原地。
在林沁看来,白玉林自然是具备才能的人,也算是天才因为这个行列里的人。第一次接触白玉林的时候,林沁就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能满足她恶趣味的乐手。
一位充满了自卑感却又满身傲骨的小提琴演奏家。
一位怀才不遇、身陷囹圄,好不容易能触碰到“光”的音乐家。
“太棒了!”林沁非常期待白玉林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快乐。
而白玉林则是再一次深深地陷入到自我怀疑中去了。
“水逆吧!怎么这个三月这么不顺!”白玉林有些抓狂,他不是不知道林沁想说的是什么,正相反,他深刻的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才会如此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