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键不知道在跟他老祖说什么,跪着爬了两刻钟才起身。
“南京城都在传天明花丛脱阳,孤猜测不是什么好事,今日想退出南京,到江西见见岳父岳母后,返回南阳。”
陆天明从沉思中回神,扭头看看初升的太阳,郎朗晴天,有点冷。
再看看祭拜完的朱聿键,无声微笑,“大王想离开那就离开吧,塞外、京城、中原、南京,天下的棋局各不相同,但陆某只会一种定势,优势在我。”
“南京的传言是真的吗?孤知你年轻力壮,女色还是节制的好。”
“前天晚上的确没忍住,昨晚与一堆肉热闹到子时,但我并没有放纵,安静过了一晚,她们还是完璧。”
朱聿键微微皱眉,“听起来没什么好事,孤应该留下,也许到时候能做个中人。”
陆天明摇摇头,指一指南京的皇城,“大王应该在山顶看过皇城吧?两京皇城前门均是六部和五军都督府,承天门入城均是太庙,午门后均是紫禁城。
但南京皇城后宫在金銮殿西侧,内廷十二监也在西侧,金銮殿北面乃皇城羽林卫,左卫右卫各有一个大军营。”
朱聿键顺着他的手指看看皇城,点点头道,“京城没有南京皇城这么宽的护城河,没必要强行分割。”
“大王没明白我在说什么,京城皇城应该有十三万奴婢,南京皇城却有十万,每年把内库不多的钱粮吃的干干净净,大王想过养这么多人做什么吗?”
朱聿键眉头一皱,“中都同样有十万,这是皇家规制。”
“我说的是内侍和宫人,不是皇陵卫。”
朱聿键歪头想想,不明所以,“天明想说什么?”
陆天明扭头看着他,拍拍肩膀,“大王,这世上人人都为自己而活,当一个人竭力向你展示他的道理,一定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
朱聿键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有理,但只有你跟孤讲道理。”
“没错,陆某希望天下人都听我的道理,获取更大的利益。只不过我的利益是天下大同,国家强大,人人如龙。”
朱聿键顺着他的目光再次扫了一遍皇城,有点担心,“天明想做什么?”
“说话,发声。”
“嗯?此乃何意?”
“朱明近三百年,有二百年士大夫掌握舆论,他们说啥就是啥,皇帝都是他们说了算,太祖成祖被他们说成暴君,正德嘉靖被他们说成昏君,耳根子软趴趴的弘治被他们说成中兴之君,大王就没发觉这里面包含亡国大患吗?”
“朱明帝系没有蠢人,孤认为没必要口舌之争。”
“是啊,神宗万历就是这么想的,他不争,只会躲,所以大明朝廷完全生锈了,腐烂了,天启、崇祯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复活一株枯树。”
朱聿键叹气一声,“任何事均非一朝一日之功,你都不屑掩饰自己了吗?”
“大王想远了,我从不掩饰自己,四年前我敢抢玉玺,敢拔刀冲张维贤,敢杀致仕大员,敢屠十万流贼,敢一锅端掉朱明亲藩,桩桩件件,谁不知道?陆某假死脱身,天下人接受了一切,那他们就只能一直接受。”
朱聿键无法接茬,陆天明回头,在宝顶边缘的青砖拍一拍,郎朗说道,“朱明太祖,百姓皇帝,驱除鞑虏,史册大英雄,终究是过去。
君为轻,民为本,社稷次之,此乃文明传承,却被洪武皇帝视为逆道,朱明太祖篡改四书五经,删减先贤君王论述,本质上就是削掉朱明蜕变的生机。
先贤的民本思想消失近三百年,朱明禁止儒学论道君王,推八股禁锢灵魂,朱明贵人忘记真正的国本是百姓,扣剥近三百年,百姓不堪负重,抛弃朱明是唯一的后果。
亡大明三百年者,起于洪武,终于崇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天下万万人弃朱明于当世,你好好看看,什么因什么果。”
陆天明说完大步离去,朱聿键怔怔看一眼宝顶,内心震惊不已。
没错,朱家出身太低,太祖自卑,极其讨厌孟子‘轻视’君王的民本思想,不仅把亚圣移出圣庙,还阉割儒学,大量删减民本论述。
大明的四书五经与历朝历代不同,必须认同君王的绝对权威。
民本思想在大明为叛逆,李贽不过说了一句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就被定为惑世诬民,堂堂大宗师,不堪受辱,割喉自戕。
究极而反啊,二百年后,大明贵人终究是忘了根本,一味剥削百姓不说,还降服、操纵了皇权。
绝对皇权的朱明,皇帝架子散了,可能真的要亡国了……
朱聿键朝太祖宝顶流下两滴泪,大步向前,追陆天明到享殿。
供奉上香的大殿前站着上千名皇陵卫,内侍、宫人各三千,大殿摆着999碟供品,一眼望不到头。
这只是一次常规祭祀,至少三万两白银没了,徐弘基和南京皇城总管太监还不知道会‘报销’多少呢。
他们是自报自销,报账就可以,徐弘基会自己从太仓扣掉钱粮。
南京皇城也是如此,这十万内侍宫人,其实就是徐弘基的聚宝盆。
南北勋贵都一样,皇家养这么多人,‘管家’都是勋贵。
哎,无解。
朱聿键不可能出现在上香的队伍中,在总管太监哀求的目光中,唐王躲到享殿后的值房。
陆天明身穿金袍很刺眼,一人负手站在享殿门口,眼看徐弘基带着一堆红袍来上香。
魏国公当然知道他来了,生气没用,也不可能杀了总管太监,众人当没看到他,排队到享殿上香,跪在地下等香头掉落,才缓缓起身换下一批。
这过程挺无聊的,徐弘基出门与陆天明站一起,看他一直盯着南京城,没事找话题,“天明发愁什么?”
“晚辈不发愁啊,南京真是好地方。”
“城里乱传你的消息,中午去处理一下,晚上记得赴宴。”
陆天明回头笑笑,“公爷,可能不出十天,南京就会收到京城的消息,您猜猜是什么?”
“当然是护佑太子南巡。”
“哈哈,这大明朝的官,心都不在正事上,江北流贼肆虐,塞外东虏倾巢而动,您还想着太子呢?在晚辈看来,皇帝的消息必定是给晚辈,皇帝…会…求…我。”
最后几个字声音有点大,一字一句,享殿内本来就很安静,此刻更是寂静。
徐弘基吭哧笑了一声,“那恭喜天明,大明离不开你,如此豪情,何不作诗一首,天明应该会吧?”
魏国公找了忠勇侯一个软肋,众人竖起耳朵,嘴角却带着一丝嘲笑。
陆天明歪头想想,大大咧咧道,“作诗就作诗…有了…请公爷指教。”
享殿顿时想起忠勇侯郎朗的声音:
身披红袍居高位, 民生之事皆相违。
尸位素餐心不愧, 满山猴腚我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