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江如烟不想他太为难,也可能是她没有通天的本事,所以她又接着说道:“生死不可逆,他是气数已尽,无力更改。但沈钰不同,时候未到,他本不该绝。”
是因为别无他法,别无选择。
晏听这样告诉自己。
等候的太久太久,江姝心中未知的好奇,已经慢慢变成了紧张,甚至越来越不适,她忍不住试探性的唤了他一声:“晏宗主?”
一瞬回神,所有的回忆幻想戛然而止,听着陌生柔和的声音,眼帘微颤,晏听立马说道:“抱歉,有些走神了。”
随后他便双手捉住了盖头,缓缓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精致完美的红妆,眼帘缓缓卷起,四目交接的那一瞬,江姝不自觉的愣住了,瞳仁微缩,她当即有些错愕。
是听说过他生得好,但她怎么都没料到他会生得这么好,在他面前,身为适龄女子中相貌最好的人,她在晏听面前,尽管浓妆艳抹,可她仍旧觉得自己黯然失色。
不是那种阴柔的美,是那种纯粹的,令男子羡慕,令女子悄然心动的那种俊美。
今日成婚,所以他贴身的中衣穿的也是正红色,面对着自己,他没有任何紧张之色。略微宽松的中衣,露出了若隐若现的锁骨,还有他喝过酒后,有些泛红的肌肤。可他这般在自己面前,江姝却没有感到轻浮之意,反而非常自然,就像是相处已久的夫妻。
“你我今日是初次相见”,眸中透着丝丝不忍,晏听温声道:“婚姻之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虽不知你是否愿意,可若你觉得太快,那今日,我便与你以礼相待。”
很动听的声音,不似那些男子的粗犷,带着些少年独有的清脆,隐忍而又温柔。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动心,可江姝却莫名的觉得,自己像是捡到宝了。
生得如此惊魂动魄,待人还如此温和有礼,有那么一瞬,其实江姝确实是不想与他这么快圆房,毕竟她从未与晏听接触过,且听派中姊妹们说过,女子的第一次,都会很痛。
可她看着温润如玉的晏听,又诡异的觉得,跟此人圆房,或许并不会痛,且娘亲说的对,只有怀上了面前之人的子嗣,她往后在晏听面前,在十二屿中,才能彻底稳住地位。
“我与宗主已为夫妻”,在宽袖的遮掩下,手指不安分的摩挲在一起,江姝硬着头皮回应道:“小女心中虽有些胆怯,但避得了一时,也避不了一世,所以今夜……只望宗主能多怜惜些小女……”
“既如此”,眸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晏听将早已备好的汤药,从一旁的桌案上端了过来,对她解释道:“听宫主说,你自幼体质偏寒,所以我便提前差人,为你备好了驱寒暖身的补药,还在里面加了些安神助眠的药材,喝了它,晚上你能睡得好些。”
晏听说的是实话,而江姝当时也确实因为体质偏寒,差点就无缘与十二屿联姻,所以被选中之后,她便一直都有在服用驱寒,助孕的汤药。
所以当晏听说出此事,并把汤药呈递到她面前时,心中对此人的好感,瞬间又提高了一大截,她伸手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却无意间再次触碰到了他的指尖。
微微一愣,脸颊不受控制的开始慢慢升温,眼波流转,声调柔情似水,“多,多谢宗主。”
眼看着她没有一丝一毫的顾虑,一手端起汤药,一手抬袖掩面,慢条斯理的饮下,直至放下手时,碗里甚至连细碎的药渣都没有留下。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也是见她如此配合,晏听才感到一丝宽慰,他努力勾了勾嘴角,温声道:“既已拜过堂,我们也是夫妻了,往后便不必唤我宗主。”
“是”,无法描述那一刻的感觉,江姝不由自主的开了口,喃喃道:“夫君……”
晏听对她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一想到她被当做联姻用的工具,嫁给了一个这辈子都不会爱她的男人,且她看上去又这般单纯,他便动了恻隐之心。
想来日后她若是老实本分,那往后的日子,好生养在十二屿便是了。
晏听接过了她手中的空碗,将它搁置在了桌案上,这才回头缓缓抬眸,以最轻最柔的语气,回应道:“夫人。”
心脏像是猝不及防遭遇了一击,可江姝却不痛也不痒,反倒酥了身子,哪怕涂了胭脂水粉,也无法掩盖脸颊上浮的浅绯。
像是被操控了身子,按照新婚圆房的规矩与顺序,身子缓缓向前倾,眼看着这张陌生却又温和的脸逐渐靠近,江姝不自觉的缓缓合上了眼帘。
喜庆的红色纱幔落下,骨节分明的手轻托着江姝的后脑,扶着人缓缓躺下。
能感受到晏听已经将自身的温柔全都给了自己,他的吻既隐忍而又轻缓,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心情,考虑自己的感受。
可即便是如此,江姝仍旧不敢睁开眼眸,派中的嬷嬷已然与她说过成婚圆房的规矩,会经历什么,面对什么。晏听显然也是按着规矩,一步一步将嬷嬷说过的话变成现实。
许是太温柔,亦或是此人她并不抗拒的缘故,总之江姝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就连姊妹们说的痛感她都没有感受到。
以至于让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三生有幸,此生能嫁给晏听,她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今日晏听成婚,空青司没有来人,像是在怄气,所以余鸢也没有前去赴宴,外面敲锣打鼓热闹非凡了一整日,都没能撼动她走出房门。
可此刻,夜色渐浓之时,而她也明知道此刻晏听正陪着新娘,陪着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大夫人。
但她却鬼使神差的走出了住所,来到了玄庾,望着门窗紧合的婚房,新婚那一夜的龙凤花烛不能灭,所以此刻他们的婚房内,还亮着微弱的烛光。
门窗都贴上了喜庆的窗花,门前更是悬挂着红的刺眼的大红灯笼,而这一切,都预示着今日是他与江姝大喜的日子。
一路走来,那些什么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天作之合,夸赞一类的话语,都在深深刺痛着余鸢的心。
晏听除了晏全跟晏溪以外,基本不会用旁的奴才,所以玄庾内基本没什么下人走动,余鸢隔了段距离,在门口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脑海中不自觉的幻想着两人圆房时的模样,晏听的温柔多情,还有他那张江姝见了一定会动情的脸。
明知道婚房内是何风景,也明知道这扇门今夜不会再打开了,可她就是挪不动离开的脚步,像是要把伤害成双成倍的砸在自己身上,折磨着自己的心,像是想要多攒些失望,等她攒够了,才能彻底死心。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房内的龙凤花烛居然莫名其妙的熄灭了,门窗微弱的烛光忽然消失,变成一片灰色的死寂。
瞳仁微弱,余鸢不由自主的愣住了,要知道新婚之夜的龙凤花烛不能熄灭,得燃烧一整夜,预示着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可,可……怎么会?
不及思索,紧跟着那扇原以为不会再打开的门,却在她眼前,被人从里朝外缓缓推开。
这场婚事本就是违心,做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事,如今江姝好不容易睡着了,他才终于得以卸下伪装,离开了这个需要戴着面具生活的地方。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推开门后第一眼看见的,居然是红了眼眶的余鸢。
四目相交的那一瞬,两人都愣在了原地,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所以两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记得这样僵硬的对视了多久,也不记得两人最后是怎么挪动的脚步,等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默不作声的来到了海岸边,坐在了一块礁石上。
酒意微醺,两人并肩坐在礁石上,夜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勉强吹散了晏听心头的燥热,让他得以拥有松懈片刻。
余鸢没有做声,只是静静的待在他身边,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唯一能给他的安慰,就是默不作声的陪伴。
没有日久生情这一说,晏听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她,但他不得不承认,刚才在见到余鸢的那一刻,她确实给自己带来了很大的安慰。
许是看遍了那些花花绿绿,大红大紫,以至于在他瞧见余鸢一身与众不同的青色时,他忽然发觉其实余鸢生得也是眉清目秀,清新脱俗。
晏海死了,沈钰也走了,身边最在意的人接二连三的离自己而去,如今他在这世上无牵无挂,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尽管他对余鸢没有多余的情感,但不得不说,比起其他人,余鸢也算是他身边比较熟悉的人了。
余鸢抬头望着天空,月色朦胧,心中的愁绪也如这夜风般,无处安放,只能任由它肆意地吹乱她的心。
“这么晚了”,或许是忍耐了太久,许是沉默给两人带来的伤害太重,酒醒了一半,他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玄庾?”
“新婚之夜,龙凤花烛灭了”,余鸢回过头,缓缓抬眸,对上了他那双隐隐泛着受伤微光的眼眸,反问道:“你又为何会离开娇妻软榻,出来吹风?”
“我不爱她”,面对着余鸢清澈的眼眸,晏听忽然就说出了心里话,喃喃道:“亦不可能碰她,而她不过是常悦宫送来联姻的工具,失了情愫,又怎能自欺欺人去相爱?”
也是直到心里话说出了口,晏听才终于感到一丝如释重负,或许是真的喝的有点多了,也可能是心事藏匿了太多,所以当撕开了一点口子之后,他便再也无法制止。
“此行此举,并非是我本意”,晏听又继续说道:“那种身不由己的滋味,当真是不好受……”
这是她第一次见晏听穿红色,虽然是松松垮垮的中衣,但正红却将他的肤色衬得极白,偶尔几缕碎发拂在他温润的脸上,柔得让人心碎。
“你如今已成了宗主”,眼眶再一次发酸,她甚至开始后悔起了,那日扇在他脸上的那一记耳光,她忍不住问道:“无人与你掣肘,可你又为何,为何非要做这违心之事?”
“你不明白”,晏听无力的摇了摇头,痛苦的解释道:“江玉妍我必须要娶,我有不便说的缘由,我也知道我必行定然会伤害到你,可我真的别无他法……云鬟,我真的……好累……”
尤其是在听到江姝唤自己夫君,而自己又强迫自己开口唤她一声夫人之时,他只恨自己不能就此死去。
无法形容那种违心所带来的不适感,淋过雨受过伤的他又怎会忍心去伤害一个,对自己没有戒备心的女子?
可他为了沈钰,却别无他法。
那一声“云鬟”,在余鸢听来实在是太过于珍贵,她不知晓晏听如今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可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袒露心声,她忽然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不在乎他爱不爱自己,也不在乎他娶得是谁,好像只要他分给自己一点时间,分给自己一份温情,就足够了。
“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了”,余鸢第一次主动伸手,小心翼翼,试探性的捉住了他微凉的指尖,轻声道:“我会陪着你,一直在你身边。”
那时候一种很诡异的感觉,他从未要求过余鸢为自己做什么,甚至她的去留都随余鸢本心。可在那一刻他没有收回手,也没有更近一步,只是看着她深情真挚的眼眸,心里得到了一丝慰藉。
而自己的心也像是喜欢听见她说,“我会陪着你,一直在你身边”,没有情愫,不夹带任何,就只是纯粹的希望有人对他说,“还有我。”
尽管他知道这不合适,也不该再给余鸢一丝一毫的幻想,可他就是不舍得把手抽回来,也不舍得斩断这仅存的一丝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