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悔心师太还没有回来,冼仁闲来无事,便出去往谷里散步。
他沿谷底的山路向里走了一段,已不见有人家和田埂,山谷两侧的密林郁郁葱葱,和湛蓝的天空,碧绿潺潺的流水一同成了一道画卷,静谧而幽美……那山路到了来里面岔开,有一边是通向一侧的山脊,成了羊肠小路,冼仁折向山脊方向,缓缓向上攀去。不知为何,他一到了山林之中,总想登高望远,想看看山脊那边是什么。
走了一段,便听到远处谷底有忽有女子歌神响起,唱的是汉地的采桑辞,道:
杨柳送行人,青青西入秦。
秦家采桑女,楼上不胜春。
盈盈灞水曲,步步春芳绿。
红脸耀明珠,绛唇含白玉。
回首渭桥东,遥怜树色同。
青丝娇落日,缃绮弄春风。
携笼长叹息,逶迤恋春色。
看花若有情,倚树疑无力。
薄暮思悠悠,使君南陌头。
相逢不相识,归去梦青楼。
冼仁心想,汉地的诗词竟然也传至边陲之地,那歌声婉转柔美,词中又含思慕之情。便寻着歌声向远处眺望,见谷中有几个年轻女子,挎着竹篮,有挽着袖子,露出白净的手臂,穿梭在桑田之间,采摘桑叶,有三三两两蹲在溪边浆洗衣服,却不知是她们哪一个唱的歌。
也不知道白兰她们是不是也早早起来,夹在她们中间,一起劳作。
冼仁沿着山路走了约一里多地,转过一道弯,那歌声已经听不到了。
半坡上住着一户人家,竹篱草屋,有一老者独居,他坐在院子里正用竹篾编制箩筐,才刚编出一个圆圆的底来。
冼仁心想住得这么高的地方,莫说油米了,就连吃水都成问题。刚想道这,见路边靠山坡一侧,有一水潭,有井口大小,周围用石头围起。水潭往上,沿着山坡上有一道窄沟,仿佛山坡上生出的一道裂痕一样,那裂痕两侧表面是腐土和草植,往里面便是黑色的岩石,不断有水由里面渗出来,流到下面的水潭里面,再由水潭流出,向山坡下面流去。
冼仁有感慨,这老者独居一隅,虽然孤苦,却有一座山,有一条溪,有万顷松涛,春夏秋冬,烟云雨雾,朝露日辉交替的美,算来也是天下富有之人了。
再往前走,又遇着一个上了年龄的老妇人,从南边的山脊下来,手里拿着野山果,说自己几个孙子馋的不行,缠着自己要吃,所以自己一大清早上山去采摘。那老妇人对冼仁极其热情,一定要送两小束野山果给冼仁,冼仁推辞不掉,只得收了。那老妇人才别过他沿着小路下山而去。
冼仁见那野山果都是连着细细桔梗摘下的,放的整整齐齐,还用一根细枝条扎了起来,如同一束花一样。
他取了一个,吃到嘴里,那果子酸中带甜,就是太小,觉得吃着不够过瘾。他一边吃着山果,一边沿着弯弯的山路向上走去,边走边东西张望。等爬过一个缓缓的小山脊,向那山脊那边望去,见地势也有舒缓起伏,在低洼处,长满了绿草,向两边的地势高处沿伸着,慢慢的全是粗大的松树,那些树木高大而浓密。
他忽然瞥见白兰站在远处,距她几步距离,放着一个竹篮。她弃了竹篮,缓缓向那些树木走去。看得出来她喜欢山谷中那片树林,林里的树木个个粗壮笔直耸入云空,她轻轻的走到一颗大树跟前,慢慢的靠近侧倚在树杆上,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搭在树上,脸颊也贴在粗糙的树皮上面,仿佛在侧耳倾听大树的心跳声。她爱这些树木,它们富有生命,却又沉静,与人无害。像历经岁月沧桑的百岁老人一样从容,慈善,淡看人世得失和名利,波澜不惊,风雨恬然。
那依着树的白兰,一身白裙,更是美的不可方物,看得冼仁心旌摇荡,急忙别过头去,继而转头又向山下走去。当他再次经过半坡上那户人家时,见那老者已将竹篮编织成型,正在往上面装提柄。
待冼仁下到谷底时,谷里已经听不到歌声,那些浣洗衣服的女子都不见了,却见远处,黑兰抱剑坐在河中的一块巨石上面,望着潺潺的流水出神,冼仁不敢打挠她,绕路离开。回到竹楼后不久,白兰也回来了,他站在楼上看得清楚,见她挎着篮子,走到溪边,轻轻揎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白手臂出来,将采摘回来的桑葚放在溪水中淘洗干净后,才起身回到院子里。
进来遇着冼仁,白兰便将篮子里面的黑桑椹,用玉葱一样的手抓了一把,递到冼仁面前,道:“你尝尝罢!”那冰肌玉骨般的手腕,显得匀称有力,和那些弱不禁风的女子相比,别有丰致。冼仁觉得这情形仿佛在那见过一般,看的一阵晕眩,心旌为之一摇。又见白兰微笑着,神态柔美。一时看得呆住半晌不动。白兰将拿桑葚的手再向他面前伸了一伸,他才反应过来,急忙将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将桑椹接过。这时有人来唤白兰,她便放下篮子走开了。
原来是桑川地方属官段青风派人送来书信和礼物,向悔心师太请罪。师傅不在,白兰代为处置,她收下了书信,将礼退回。那段青风在书信说皆因自己疏于管教,致使自己胞弟,性情乖张,胡作非为,冒犯了螺祖一门。自己心中愧痛难挡,本欲登门谢罪,然凡尘俗子,不敢妄临室外高贤之门,滔天罪责,唯有俯地遥拜相谢云云,总之言辞极是谦卑恭敬。原来那段清云知道悔心师太的能耐,向来待螺祖派极是礼遇,平日里也严加约束自己属地的地方官吏,不许踏足玉蚕谷,滋扰生事。他们住在玉蚕谷,十数年来,相安无事,因而这一域之地,倒成了一片净土。那悔心师太虽然不与段来往,却因为这个缘故,放了其胞弟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