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依官阶地位纷纷序次入坐。面南空着一席为主人留着,再者分东西两列,东边坐地方官吏,西边为本地绅士名流及富户。冼仁因为是后面加上的,府中上下只知是小姐所邀,并不知其身份来历,故安排他坐到西边末席。
众人刚刚坐定,便闻有人高声通报“李相爷到”,于是纷纷起身相迎,冼仁亦起身,寻声望去。只见一人,身着暗色华服,步履沉稳庄重,气度尊贵,徐徐而入。再细看,其人年纪约摸六十上下,脸庞清瞿,双眼细小,颌下一束胡须,不长不短,却已花白,一副精明高深面相。
只见他向众人微微恭手施礼,微笑道:“承蒙诸位贵客光临,老夫不胜荣幸,请坐。”众人复坐,主人又向东边居首一人恭手道:“刘大人,前日甥女的车队于城外遇贼袭挠,多承刘大人派兵前去剿灭贼匪,救下甥女性命,老夫不胜感激呐!”
那人连忙起身道:“李相严重了,前日救小姐性命,全仗李公子勇武,卑职只尽绵薄微力,派了几个游兵散勇而已。”
主人又向李昌言道:“昌言,还不快谢过刘大人!”李昌言起身向对方躬身行礼。
随后,主人令开席,众人皆向主人敬洒祝寿,极尽恭为谄媚之态。冼仁到了这时,只得既来之,则安之,一人自斟自饮,默默不语。一些和他一起,坐在末席不得靠前,说不上话的人,便低声交谈。他们自诩比上虽有不足,比下则绰绰有余,故而也不搭理冼仁。只府上主人,也不知何故,应酬众宾客之余,屡屡拿眼看冼仁,冼仁低头饮酒,并未察觉。
酒过三巡之后,寿宴气氛更浓,李府上安排了江湖彩戏杂耍助兴,倒也热闹非凡。冼仁因为满腹心事一桩添一桩的袭来,没什么兴致可言,依旧默默饮酒。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嘈杂的厅上,突然安静下来,鼓乐响起,悠扬空灵,彩戏杂耍已退,厅上突然多了一女子,白衣袭袭,面戴绿玉面具,露着红唇和秋水一般的美眸,翩然起舞。
厅上一人喜道:“这是何小姐给李大人祝寿献舞。”众人也不理会他,他便也不再说话,只管看舞。
初时,鼓乐舒缓,那何子裙如彩蝶翩翩,如白云徜徉,优雅动人。渐渐,乐声徐急,她亦如春燕低飞,舞步时缓时急。再后,鼓点愈来愈急,如疾风暴雨一般,只见她随着随乐声旋转起来,愈来愈快,忽然,乐声俱止,只见她高高跃起,鼓乐又起,她亦随着声缓缓下落,如同天仙帝女,落下凡尘一般,观者莫不瞠目……
舞罢,只见她微微屈伸行礼,众人掌声雷动,纷纷喝彩,她却并不理会,众皆嘱目之下,款款趋近冼仁席前,双目秋水漾漾,又似脉脉含情。她一手执壶,一手举杯,竟向冼仁奉酒。冼仁先是一怔,后反应过来,急忙起身,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了谢。何子裙见她接过酒杯喝完,望着他微微一笑,又轻轻施礼,向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去。
众宾客看的面面相觑,始为惊羡,想这人必是府中贵客,但转念一想,若是贵客,岂会坐在最末一席,继而转为不悦。心想我等身份如此尊贵,何小姐竟然正眼望都不望我们一眼,这小子一身布衣,即非官吏,又非富商,却得如此垂青,岂不是视我等如无物。
席间便有一人道:“李相爷,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却得何小姐如此青睐,相必必是贵府贵客!”此言一出,道出了众人心声,厅上顿时安静下来,都等着看那李相爷如何作答。
主人听出了其中言外之意,知道宾客心中不悦,略微沉吟,笑道:“冼公子乃是老夫新结交的一个后辈好友,方才一时忘了给大家引荐,至于老夫这个甥女,自小被他爹娘和老夫给宠坏了,向来骄蛮任性,言行古怪精灵,不可用常理撺掇。适才有不恭之处,还望诸位切勿见怪,一定海涵,海涵!”原来李相爷早先已得下人禀知,知冼仁是看小姐的情面邀进来的。李相爷说他是自己的后辈朋友,一来遮掩了何小姐这一层,二来也是有维护冼仁之意,说他是后辈朋友,即不否定他是贵客,又解释了他为何坐在末席。其为官数十年,果是深谙处世之道,而且尤擅言辞。
众人闻言,不便再表现出不悦之情,免得得罪于他,均转过话头道:“何小姐舞艺冠绝,芳容倾城,我们方才目睹她的绝美惊俗的一曲仙舞,已是三生有幸,也只她有如月宫仙子,性情卓尔不群,做事自不似平常庸俗女子一般。何况在座各位不是李相爷您的至交好友,便是门生下属,断无见怪之理。”众人虽不便再深究何小姐刚才对他们怠慢之过,心中难免仍存疑惑,不知冼仁是何许人也,竟然得何小姐和李府如此亲赖。
获何子裙奉酒,冼仁也大为意外,猜想或许她是谢我当日救她,虽然我们彼此心中明了,只是如此一来,令其他人误会,我也是有口难辨,只得什么也不说。也不理会刚才一众人的谈话,兀自独斟独饮。这一切,李家父子都看在眼里,也暗暗留意。只因厅上一众宾客,皆鲜衣华服,富贵逼人,只其一人例外,反倒引人注意,也不知何故,总觉其身上似乎兀自有种衣饰之外的与众不同的气度,因此不住拿眼看他,越看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