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汐一身红色的戎装,黑发高束,手中提着一酒壶。
苏介白裹着厚毛绒毯,整个人都被冻得缩着脑袋。
“苏医师,给你打的酒。”
他搓了搓红彤彤的指尖接过了酒,拔开那酒塞子一闻,顿时满心欢喜。
“这北境如此寒冷,我那师兄究竟是怎么能受得住的。唯有这酒,较别处的都好喝。”
一声哀叹之后,他摇了摇。
来这已经快要五年了...
这些年里,他原本的道风仙骨浑然不见,每日都裹得严严实实。
抱怨的话总是张口就来,可再怎么嫌弃,依旧没有提过要离开的事情。
毕竟...
师兄还在这片土地之上。
毒医受北岚王室虐待,在他们一行人来到北境的时候,只看到了一方小小的坟。
他们晚了几日。
受毒医临终遗愿,将他葬在了弥繁铸之侧。
苏介白守着这坟,终日坐在一旁喝酒。
一杯接着一杯,每日醉得不省人事,就像是一坨烂泥。
后来,谢南辰告诉他。
毒医临死之际,唯有师弟放心不下。
他这一生未有所出,师弟,便是他最近的亲人。
苏介白听了这话,又笑又哭...
谁要做你的亲人啊...
但。
能做师兄的亲人...真好啊...
他蹲下身子伸手捏了捏南汐身旁那一脸肃穆的小团子:“我们可爱的小祁安又来啦。”
小男孩蹙眉,侧脸就要撇开他的手,被南汐摁住了脑门。
“不可以对苏医师无礼。”
听得母亲的话,他瘪了瘪嘴,两腮气得鼓鼓的,却终究还是任由苏介白对自己捏来捏去。
“进去瞧瞧吧。”
南汐颔首,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拉着小团子的手往山洞里走去。
若是问了,得到的答案依旧不如人意,她宁愿不问。
李宁祁的毒实在太深,苏介白下针刺血,发现若不是师兄昔日为他药浴,早已仙人难救。
可即便如此,他身上不止有毒,更有伤。
一副躯体,伤得彻底,很多都是从小到大留下的,早已根深蒂固的。
祛毒的同时,也会激发这些伤势,他实在没有把握。
李宁祁不敢赌,却被告知恐怕连十年也活不到。
一次毒性发作,差点就要了命。
他想着熬到南汐临盆,他不放心夫人一人。
听人说过,女子生产,是极痛苦之事。
可即便再如何祈求上天,他的毒发时间越来越频繁。
再等下去,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直到有一次,他倒下来后便没有再醒过来。
苏介白只能硬着头皮医治,将之放入冰棺之内,换血祛毒。
坏处是...
此法无前人试过,一有不慎,病人便再无苏醒的可能。
好处是...
活死人不会疼,他如何下针,这人都极为配合。
为保冰棺不化,开凿雪山,造出这处所在。
南汐将小团子抱了起来:“同父亲打个招呼。”
李祁安一双墨瞳眨巴了两下,低低地哼哼了两声应付。
南汐将他放下,冷下了脸。
小团子上前牵着她的手,晃了晃,奶声奶气的讨饶:“母亲莫要生气好不好,祁安错了。”
南汐瞧着和李宁祁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祁安,终是叹了口气。
这孩子,性子是天生的冷。
对谁都是如此,只怕自己一人,南汐看向了冰棺里的人,眼眶一热,但依旧扬唇。
带了几分娇嗔地开口:“夫君,你再不醒过来,我可管不住这孩子了。”
生得像夫君也就算了,性子也像,实在是令人有些头疼啊。
“平阳与柳家那个成了婚,生下的女儿极为的可爱。”
“金姐姐终日在晋陵的山脚等天灯,听说她那些夫君都和离的七七八八了,但李星昀一身傲骨,愣是一年只让金姐姐上山三次。”
“夫君...小逸让我同你说,他现在已然能带兵打前锋了,他甚是骁勇,驻守定远山帮着兄长平定了不少北岚的动乱。”
“夜宁来了信,说是同聂寒收养了一个乞儿,他的腿如今也好了不少,再过段时间,便可不用坐轮椅了。”
“赖世杰如今成了新任的南宁侯,颇具威名,他日日都在训练水军,做讨伐东炎的准备。”
“怀安任平陵侯后,办了场盛大的婚礼,将温徇堂堂正正迎入府里,我答应了温徇,待得你醒来,便再一同去祝贺。”
“谢家军二十万将士得了圣令,马上就要拔营,讨伐北岚。”
“盘鸣涧亦要相应,我此番来看你,再见便是三月之后了。”
......
将要说的话家长里短一一告诉了他。
踮起脚尖,南汐上身前俯,探入棺内,手指摩挲着李宁祁眼尾的红痣,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我等你...夫君。”
出了山洞,将士牵来骏马,之前李星昀送的那匹玄风,回北境之前,夫君不让她带回来。
只得将之送给了金丹凝。
南汐翻身上马,对着小团子吩咐道:“照顾好苏医师,每日要去向父亲请安。”
李祁安鼻头冻得红红的,大大的眼睛也红红的。
“我要快快长大,替母亲打仗。”
阳光洒在南汐扬长而起的披风之上,将之镀上了一层金黄。
她道:“待得此战后,四海升平,才是母亲心中所愿。”
小团子似懂非懂地重重点头,注视着南汐离开的背影,身体被一狐毛毯子裹住。
苏介白揉了揉他的头:“我们的小祁安哭得像只狸花猫啊。”
小团子吸溜着鼻子,一抹眼泪,哼了一声就往山洞里走。
“谁哭了!”
沙场之上,南汐勒马扬蹄,腰身一扭,红缨枪出,一身傲骨,不让须眉,让那北岚兵士闻风丧胆,势如破竹。
此战已二月有余,北岚大势已去。
一战再捷,前程可期。
再一场,山河安泰。
南汐平举起手中长樱,勒马整军。
回眸之际,谢家军分立两列,她泪眼婆娑,看着那人乘着漫天霞光,冲着自己而来。
二马并列,他亦身披黑甲。
不用多言,亦是心意相通。
余生漫漫,你我一起走...
攻下北岚后,日子就这么静了下来。
南汐枕在美人椅上,李宁祁在一旁喂她吃剥好的葡萄。
“夫君,不妨我们去找温徇吧。”
李宁祁的指尖抹着南汐唇上的水光。
“都听夫人的。”
南汐侧过脸来瞧他,正碰上他以唇递过来的葡萄。
脸色一红,唇触碰之际,她满口芳馨。
“小团子还在呢。”
李宁祁放下了手中的果盘,伸手揽住了南汐的腰肢,将人打横抱起。
“他去定远山寻小逸学轻功了。”
南汐一愣,听得小团子不在,双手自然便揽上了李宁祁的脖颈。
她没注意到,自家夫君嘴角这笑,可不清白啊。
“那我们去晋陵的话...”
李宁祁勾住了她的舌尖,辗转缠绵。
“李祁安留了信,要去半年。”
南汐身子一软,被他握住了脚踝。
“去半年这么久?”
李宁祁眸子如寒潭漆黑:“夫人还有心思想旁的事?”
纱幔落下,细数人间喜乐。
......
李祁安被绑在马背之上,气得咬牙。
“安爷爷!我要回去!”
安叔牵着缰绳往前坚定迈着步子。
只余小团子哀嚎着干蹬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