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将士打了数年的仗,何人不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是以,这个年过得很是隆重。
杀猪宰羊,分发新衣新鞋,还有新粮细粮,各种散谈竞技节目,很是热闹。
一想到过完这个年,最后的夺城大战就会开启,成败在此一举,生死难料,营中的将士们更加肆意地欢闹,却无一人胆怯,只有更高昂的士气,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沙场之人,何人畏惧过生死?只畏惧不能杀敌。
天启四十年正月初三,赫连长澈下令围城。
数万大军从东西南北四方,浩浩荡荡地涌向云边城,曹雄领兵一万镇守西门,风珏领兵一万四千人镇守东门,南门跟北门分别由樊镇跟贺玄镇守,各自领兵五千。
南门、北门虽然只有五千人马镇守,但他们身后各自有大军为倚仗,北门后边是裴知行驻守清顺台的那一万人马,南门还有关北古城的一万大军。
且南门跟北门意在守门不在攻城,攻城主力在东门和西门,是以东门西门看似兵多,实则压力巨大。
尤其是东门,往东过去是关阳城,城里是宋寒的大军,若是荀泠跟唐雎未能牵制住宋寒跟郑秋雁的大军,那便是腹背受敌,别说攻城,自身难保。
东门极其重要,又极其危险,所以风珏亲自领兵镇守,她有意将赫连长澈跟梅涔、江先送回茶花岭,却被他们拒了。
这最后关头,何人不想站在最前方,见证成败呢。
围城的日子,过得漫长,看着近在眼前的云边城不得入,那种煎熬不可言说。
从皑皑白雪的凛冬,到春寒料峭的初春,不知熬毁了多少心志。
唯一能支撑下去的就是心里的仇恨,风珏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快了,只要这一战成了,回归京都,就能为故人正名。
磨损意志的不仅仅是漫长的等待,还有无尽头的忧虑,既担忧水瓶山和关阳城的战事,又忧虑粮草的事。
围城,最直观的就是粮草等物资的比拼,看谁先熬不住。
虽说现在不缺粮,可粮草有用尽的一天,国库空虚,粮草的拨调迟缓。粮草案一直推迟到现在,迟迟没有定论,可见对方的势力是多么强大。
忧虑太多,惶惶不可终日,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生了一场重病。
一直持续到三月中旬,事情才有转机,江宁传信说,有人试图靠近他们的粮仓。
由此可见,云边城已经没什么粮草了,萧炎跟古树开始有所动作。
东风拨弦,一夜吹遍九州,尽了兴,唤醒沉睡了半个冬的山霭,也唤起一声惊雷。
惊雷炸响于九重天阙,狂妄于人间方寸,风急,雨乱。
一场春雨刚歇,战鼓便起。
天启四十年三月二十七日,荀泠于水瓶山向郑秋雁的大军发动反攻,一举得胜,但敌将郑秋雁逃了,行踪无迹。
赫连长澈接到军报,召集紧急会议,众人猜测郑秋雁可能逃亡的方向,最后得出两个结论,要么是逃亡关阳城,跟宋寒汇合,要么是回云边城,跟主力大军汇合。
可风珏却一力坚持郑秋雁会往云边城来,原因很简单,他是被唐雎引诱去水瓶山的,他为了救主,又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一定会想法子跟萧炎汇合。
而云边城现在四门被困,敌军要想汇合,只有开战。
是以,萧炎很快就会出城迎战。
得出这个结论后,全员备战,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在等待东风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京都大理寺来人,押走了裴知林。
裴知林被押走的那日,春和景明,可是风珏却倍感阴寒,因为她从裴知林眼里看到了浓烈的恨意,还有鱼死网破的疯狂。
她心知不能再等下去了,她要尽快去京都,而不是这样身在北地沙场,任凭京都的风起云涌在无形的吞噬她,她却无能为力。
好在这场东风没等多久,两日后,就到了。
三月二十九日,死守云边城的萧炎打开了云边城的大门,四门齐开,大军出动。
时至今日,双方都心知肚明,输赢成败在此一举,容不得再耗下去,大战一触即发。
战鼓似惊雷,响彻天地四方,冲锋的号角一吹,杀喊声山响,战马齐出,大地也震荡起来。
一时间,成山崩地裂之势,藏在心中数月的情绪破口而出,全都汇聚在手中的刀剑上,狠狠的厮杀。
这一日,不再是她一马当先,而是三马齐出。
她左侧是左戎,右侧是谢临,她一人握枪,身侧两人手持长剑,无需交言,无需对视,他们一同冲在最前方,成利箭之势,直击敌人前阵。
站在后方指挥台上的赫连长澈,看着冲锋的三骑,一直皱着眉,好像有什么喷薄欲出,他好像就要发现什么了,可就是一时找不到突破口。
当谢临找上他,要将斥候营统领之职正式转交给丁霁跟沈桀二人,说跟风将军一起破城是他的愿望时,他就一直悬着心,心中也空荡的厉害,不止是她,好像这些人即将远去,他握不住。
即使舍不得,他也不能阻拦,因为谢临就是交出斥候营统领之位,也给他训练出了一支二十四队的斥候探子,那是一支无懈可击的队伍,可探取情报,可秘密谋杀,还可做细作,且也只为他赫连长澈一人所用。
所以,谢临的愿望,他没法不满足他,且有谢临在,他也可更放心些,谢临一定会保护她的。
昔日默契的老搭档,再一同上战场,梦回当年,心中豪气万丈,更加无所畏惧。
手中长枪刺出,将对方一枪毙命,挑起,掷飞出去,打倒一片,甩掉红缨穗上的血,又进行下一轮的刺挑挥扫,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长剑劈砍冷刃,枭首,刺喉,不放过任何一个近身的敌人。这一刻,可将心中埋藏的仇恨化为剑气,肆无忌惮的狠杀,倒在自己剑下的敌寇每多一个,心中的郁结恨意就得以舒缓一分。
他们将所有的仇恨都化为利刃,狠狠戳向敌寇的心脏,让敌寇为他们自己的侵略行径付出血的代价,也以此来慰藉曾经枉死在他们铁蹄之下的阴灵。
这一日,谁都不曾手下留情,亲手为自己的人复仇是一大畅快事。
这一战,不仅仅是保卫家国疆土的战争,更是血债血偿的讨伐,他们杀的尽兴,杀的肆意。
正是因为杀的肆意,杀的尽兴,所以无人可挡,他们三人成阵,所向披靡。
他们三人,以一敌百,如同利箭的箭头,长驱直入,撕破敌阵的防护阵,裴野领着轻骑紧随其后,一路拼杀。
赫连长澈身侧站着梅涔跟江先,梅涔寡言,看着那三骑,暗暗咋舌,却也不曾惊喜外露。
而一旁的江先则不同,他一直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这位大名鼎鼎的风将军的光辉事迹,这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他又不是梅涔那种稳重的锯嘴葫芦,自是被震惊的瞳孔大睁,语无伦次地叫好。
纵使他心有七窍,一张嘴能把方的说成圆的,此时此刻,除了叫好,他也只能再说一句,“风将军是真猛啊!”
赫连长澈嘴角微扬,心想,她在战场上一直是这样,可今日尤其猛。
他正这样想着,就听见一旁的梅涔出声,“着实猛,今日尤甚那日。”
赫连长澈暗暗捏拳,连老师也发现了,暗想,谢临跟她的秘密,一定跟云边城有关。
要不是现在正是危急关头,他要指挥作战,他很有可能就琢磨出她的秘密,可惜正是战时,不容得他多想,他也没法琢磨出她的秘密。
江先听了梅涔的话,遗憾起来,“可惜了,上回没能亲眼得见。”
梅涔唇角挂起温和的笑意,温声问:“先生曾在军中数年,见过不少猛将悍将,跟风将军比,如何?”
赫连长澈心思都在战况上,听了此言,也侧耳听,想听听江先怎么说,虽然军师唐雎曾说过,军中几乎都不及她。
江先摇头,“大人此话,问的诛心呐。”
梅涔会心一笑,心中有数了。
江先也不避讳,看着那横扫一片的红缨枪,呢喃,“不能比,没这么能打的嘛,不对,也有的,不过不是将军,是个女子。”
“女子......”赫连长澈闷声呢喃,这两个字刺在他心口,正中要害。
他只是呢喃一声,江先以为他在发问,便答,“就是北晋王的那个医女侍卫,云姑娘。”
梅涔闻言一怔,瞟一眼赫连长澈的神色,没接话,继续望向那一个风华无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