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终于有了着落,在众将士欢欣的时候,风珏一人闹心到头疼,不仅仅是因为这荒唐的聘礼一说,还有西厥王庭来的信使。
事情就是那么巧合,就是余山送粮草的那日,西厥王庭派信使送了信来,带来的不仅仅是信,还有一大批物资。
这批物资之丰厚令人咂舌,粮草、皮毛冬衣、羊绒鞋靴、天山药材等数量都不少,还有上万头的牛羊。
事情已过去整整一日,现在回忆起来,她都觉得恍惚,恍若隔世,如活在雾里一般。
她现在都不大敢出营帐了,一出营帐就收到戏谑的目光,以及打趣的玩笑话。
她无力地靠在椅子里,仔细回忆,事情还得从前一日说起。
余山大张旗鼓的送来三万三千石粮草,赫连长澈亲自出营相迎,两人虽是初见,却也相谈甚欢,赫连长澈还邀请余山入营一坐。
这一坐就逗留了半日,期间还用了饭,就是在用饭的时候忽然得报,说西厥王庭派了信使过来,还有一长串骆驼队伍,骆驼背上都是物资。
闻此言,营里无人不惊,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不知道西厥王庭这是什么意思,但听了那信使的话后,更吃惊。
因为那信使说,这是王太后的意思,听说北地战事吃紧,军中物资匮乏,念昔日旧恩施以援手,略尽绵薄之力。
到这里,也还中规中矩,无伤大雅,可是那信使又递出了一封信,指名道姓说是给风珏将军的,事情再一次一石激起千层浪。
明面上是看热闹的浪,暗地里却是汹涌的暗流,那位和顺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意欲何为?
信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转交的,她到底是拆还是不拆呢?
她凌乱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捏着那薄薄的信封,陷入尴尬的境地,最后还是赫连长澈出言帮她遮掩过去了,“既是给将军你的私信,那便私下里看吧。”
随即邀请那信使入座,一同饮酒。
席间的氛围登时就变得微妙起来,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她逃一般的离席。
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余山送粮的车队跟骆驼队伍发生了碰撞,双方发生争执,事情变得更加难看。
风珏暗暗大骂,没粮的时候愁的要死,现在有粮了,又烦躁的不行,这两队人马怎么偏偏还同一天到,跟故意似的。
她闭着眼,回忆起昨日余山温怒的面庞,他隐忍着不虞带着余盈盈出营,骑着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摩挲着手里的符牌,幽幽叹气,这符牌是柳子歇让余山转交给她的,这让她确信,柳子歇只是跟余山碰过面,不是真的在青山帮,看来那日余山是真的在演戏。
将符牌举起来,细细观看,二指来宽,上面只有一个安字,再无其他。
这块符牌跟柳子歇以往给她的符牌不同,一点指示都没有,似乎真的就是一块平安符牌。
已经数年不得跟柳子歇见面,也不知道他到底好不好。
反复摩挲手中的符牌,风珏越想越头疼,脑中一片纷乱,她有点理不清头绪了。
军中缺粮草的事情,柳子歇可以算,可以给余山出主意,可是吴清越是怎么知道的呢?
吴清越送这么多物资过来,到底是何意?
是给赫连长澈一个下马威,彰显西厥的国力?还是只是单纯的施以援手?她对赫连家的恨意,到底有多深?
她摩挲着手中的符牌,暗暗思忖,又或许是吴清越一心稳固内政,怕边境不稳,有意朝大渝示好?
正兀自琢磨着,头疼欲裂,又听见左戎说王爷那边传召,她只好将符牌挂在腰间,顶着纷乱思绪去赫连长澈的营帐。
赫连长澈果真是问信的事,她将那信递出去,让赫连长澈自己看。
他将信展开,信上的内容平淡得很,一句问候,一句感谢,还有一句期盼,连落尾都无。
“问将军安:昔日蒙将军深恩,得以安宁数年,快雪时晴,佳想安善,盼来日关口得见,一聚欢颜。”
他盯着那短短数语看了良久,视线落在最后一句话上面,暗暗思忖,这句话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呢?还是另有深意?
他一时想不明白,将信还回去,温声问:“依你看,这位王太后是什么意思?”
风珏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同时又唏嘘,那女子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人人都称她为王太后,还有几人记得她叫吴清越呢。
赫连长澈抿唇,犹豫良久,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依我看,这位王太后要么是想借我们的手稳内政;要么是借我们的手威慑北燕,以保西厥边境安宁。”
风珏颔首,如果要这么说,也说得通,西厥也跟北燕接壤,我方大军此次重创北燕的话,她西厥边境亦可安宁。
赫连长澈瞧着她,将憋在咽喉里的那句话说了出来,“又或者是,她真心实意的想感谢你当年为她解决困境的事。”
风珏眼皮一跳,这话,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开了头,赫连长澈便也不再避讳,“当年你为她挥兵横越八百里,兵临上京城,将她从冷宫解救出来,外头关于你们的传言,你自己也清楚。”
他手指扣紧,“我自是不信,当年是坚信她心里喜欢的是三哥,后来见了你,是坚信你心里不可能有她,”他稍顿,“如今,我是拿不准了。”
风珏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赫连长澈,想辩解,却被赫连长澈抬手制止了。
“我是拿不准她的心思,不是你!毕竟她又没识破你的身份,在她心里,你就是一个为了她可以兵临城下的少年将军,又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她一个柔弱女子,对你念念不忘也在情理之中。”
风珏摇头,坚信道:“绝不可能。”
赫连长澈没接话,继续说:“她现在已是西厥王太后,手握一方大权,是一国之主,她对大渝的情感到底是何样的,本王也拿不准,毕竟当年的事,是我们对不住她。”
“如今我大渝内忧外犯,她若是心怀恨意,”他手指在膝头叩打起来,“先生跟老师不知你身份,便想着,将你推到前头,希望她顾念着你当年的恩情,能......”
能怎么样,他没说下去,只是兀自苦笑,“这误会可大了,我没法跟老师和先生解释,只说不行,被他们齐齐否了,我争辩不过他二人。”
“若是她当真对你有情,最后识破,恨意加重,只怕适得其反。”他叹息,“我在想法子,不将你推到前头去。”
风珏听明白了,江先跟梅涔竟然想让她去对付吴清越。
她摇头,接过赫连长澈的话头,“现在只怕更难说服二位大人吧,尤其她送来了这么多物资,又单独给我写信,先生跟大人更加坚信那传言是真,现在只怕还偷着乐。”
赫连长澈无奈地点头,“他们昨夜还拉着我说只有你可行,旁的人都不好使。”
风珏无奈苦笑,“大人跟先生也太看得起我,这误会天大了。”
赫连长澈也苦笑,“我也在想办法周旋,好在不急于这一时。”
他苦笑着看着她,视线落到她腰侧的刀鞘上,提及另一宗事,“你,你跟那余山,又是怎么回事?他送那么多粮草来作聘礼......”
提到这个,头又疼起来,风珏抬手拍了拍自己已成浆糊的脑子。
赫连长澈倾身,抓住了她的胳膊,“不能拍,越拍越疼。”
她放下手,无奈地看着赫连长澈,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说是假的吧,从头到尾的解释一通,麻烦不说,那前头所隐瞒的事便瞒不住了。
说是真的吧,也不对,毕竟只是演戏,让粮草见得光。
她苦恼的想撞墙。
赫连长澈见她不语,苦涩尤甚,“这次,真的多亏有你,迎枝送来的药材是你掏银子买的吧,还有这一批粮草,西厥王庭送来的物资,也恰好是军中短缺的,每一样来恰到好处,都是你的功劳。”
她僵滞着,无言以对,一件事她可以解释,但多件事叠加到一处的时候,她就没法解释了。
“我好像,真的还不起了。”他低沉着说。
不仅还不起,还永远都跟不上,什么都晚了,不是晚一步,是晚了好多年。
风珏收起无奈的苦笑,极其认真地看着他,“此话不妥,这不是我的功劳。”
“什么都恰好,说明是王爷的运道,是北地九州的运道,也是大渝的运道。”
“运道既然在王爷这边,王爷抓紧它,何愁不成事呢?”她捏紧拳头,郑重地说,“现在物资尚且丰厚,咱们围城吧!”
赫连长澈眼神严肃起来,这事他也正在琢磨。
风珏说:“萧炎跟古树还在云边城,我们现在围城,多则大半年,少则两三五个月,城中的物资便会被消耗殆尽,一旦他们弹尽粮绝,我们再夺城,胜算更大。”
“我也正有此意,”赫连长澈说,“先生跟老师的意思,是过完年再围城。”
她沉吟,“先生应该是算了时辰的,那就听先生的,过完年就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