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因金塘城的失陷,军中将领几乎无人得眠。
她们在这头忧急焦虑,赫连长澈在瓮城坐立难安,横颜跟唐雎在白果坪的地界上,更是慌了神。
于他们来说,凤梧跟紫嫣不仅仅是同袍、同盟,更是相依为命的家人。
横颜想也没想,当即就发话,“军师,我们不打白果坪了,回金塘,凤梧、紫嫣已上了东宝山,绝不能让敌军追杀上山,现在又是秋时,若是放火......”
后面的话,横颜没敢说出来。
唐雎也沉默了,他摊开行军图,足足静坐了半个时辰,才出声问,“我们南线的粮草,还能管多久?”
横颜认真思索了一下,说了个保守的答案,“我们南线的粮草尚充沛,年内不成问题。”
“若是发动大战呢?能撑到开年吗?”唐雎追问。
横颜盯着唐雎,沉吟片刻,便明白了军师的意思,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
唐雎不再看他,盯着行军图上的新塘大草原看,他一直不相信荀泠会真的背叛师兄,也不信他真的会舍弃自己,但这些年,他着实看不透此人。
曾经自己是最懂他的那个人,因为他简单纯粹,不设防,可是这些年,他所作所为,自己着实看不明白。
他是真的被困在大草原脱不开身,还是弃宁王不救?
还好四公主在天有灵,夜里给驻守宁原城的江宁托梦,托他救援七殿下,否则,七殿下此行在瓮城真的生死难料。
这一刻,他盯着新塘大草原,仿佛在盯着某一个人,尔后,他闭上眼,沉声说:“撤军吧,诱郑秋雁向东,让他去跟宋寒大军汇合。”
横颜听了这话,暗想,军师这是在报复荀泠吗?将郑秋雁引去东边战场,让他去跟荀泠打,他们雁西这边便少了阻力。
他觑着唐雎的面色,看不出端倪,他小声唤了声,“军师?”
“嗯。”唐雎依旧闭着眼,他不是要报复荀泠,他是要分化敌军,各个击破,不得已而为之。
“真要这么做吗?”横颜小心翼翼地追问。
唐雎点头,“嗯,就这么做。”
横颜不说话了,他们跟荀泠这些年的恩怨,已经说不清了,就算不喜,就算厌恶,甚至憎恨,可他并不想在战场上算计他。
如果真的要跟荀泠直面相对,他希望是在京都,是在朝堂,而不是在北地,在主子深爱的地方,更不是在战场上,战场是杀敌的地方,刀剑、冷箭不能对准自己人,哪怕是曾经的自己人。
他还是想把荀泠当自己人的,那是曾经美好时光的证明。
唐雎半睁开眼,眯着一条缝,觑着横颜,心里满是说不清的苦涩,明明都是很纯善的人,这些年为何偏偏要互相折磨的这么痛苦,没有一个人好过。
他觑着横颜,沉声说:“只有这样了,等郑秋雁率兵入白果坪,或是过水瓶山,我们就要切断他的后路,不给他回护云边城的机会。”
横颜睁大眼,不可置信,“军师,我们堵不住的,郑秋雁是大将军,关阳城又有宋寒的大军,他们联手,一旦回击我们,我们就......”
“不会的!”唐雎直接打断他的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郑秋雁若是真的跟宋寒联手攻打自己,荀泠不会袖手旁观,他一定会奋力牵制住宋寒的大军,他还是愿意相信他,一个人不管怎么变,心底最深处的柔软一定还在的。
他抬手覆在肩头,隔着衣料摸那一圈牙印,心口泛疼。
横颜不说话了,沉默下来。
唐雎忍着心口的酸涩疼痛,宽慰横颜,“不是还有樊镇将军吗,茶花岭的风将军也会出兵的,放心。”
横颜盯着地图上的茶花岭,呢喃,“风将军他会出兵吗?”
唐雎又点头,“会的,他比我看得远,谋的深,他北线稳固,又占据东西战场最中心的位置,不管是南北,还是东西,他都可领兵驰援。”
“可他那三万石粮草才出了问题,还能出兵吗?”横颜顾虑起来。
唐雎睁开眼,看着地图上的白屋坪,“他那批粮草是搁在白屋坪的,并不在茶花岭,这说明茶花岭并不缺粮,风珏他本就是在为全面大战做筹谋。”
横颜咬了咬唇角,心想,既然军师这么说,到时候又有樊将军跟风将军驰援,并没那么怕郑秋雁打回马枪,于是点了头。
第二日傍晚时分,风珏就接到了斥候营传来的消息,说横颜将军已经撤离白果坪,正领兵往东宝山的方向撤退。
至此,风珏松了口气,她感叹一句,“还得是军师跟横颜将军,懂大局!”
她一直是极信服这两人的,唐雎足智多谋,无论她怎么行动,他总是能懂自己的意图。
而横颜这人呢,骁勇善战,正直且耿直,也是难得的将才。
她当即招来裴野等人,再一次复盘战事,一直议到深夜,最后,她决定亲自领着三千兵马南下,驰援金塘城。
却遭到了裴野跟尤信等人的一致反对,茶花岭此地居中,不管是南北还是东西,都是一道屏障,这样的要地,自是要风珏亲自镇守。
“不行,我去!”裴野直接反对,“上回风将军入瓮城的时候,我在外头束手无策,只有干着急,这次我不会让风将军再冒险。”
尤信也说:“只要风将军镇守在此,我们都可放心大胆的往前冲,有将军在后兜底。我们心中有底气,才能放手一搏。”
他是个保守的人,没有底气的时候,一般都畏手畏脚,不敢轻易出兵放大招。
宋川虽然很想跟他一起作战,但还是忍住了,也劝,“将军还是镇守后方吧,我们在前头冲,万一情况不对,将军还可挽救一把,可若是后方由我们镇守,我们可没将军那样巧捷的心思,力挽狂澜更是做不到。”
左戎在一旁不说话,不管她怎么选,自己反正是要跟着她的,在他的心里,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民族大义,都靠在她一人之后。
他的第一使命,始终是守护她,旁的,靠其后。
她犹豫了,他们都说的在理,她难取舍,主要是她怕自己一走,萧炎那疯子真的会偷袭茶花岭,直逼瓮城。
萧炎已偷袭瓮城两次,两次都未成,谁知道有没有第三次呢?毕竟就现在的战局而言,茶花岭此地举足轻重。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还是宋川一句话说服了她,“再过几日,那批粮草的事该有进展了,将军您得亲自督办;还有瓮城那边,您镇守此处,就是第一道关,旁人可做不到。”
最后,决定由裴野携尤信领兵三千,南下金塘,驰援横颜,解救凤梧跟紫嫣。
被裴野留下的宋川,懵圈了半晌,最后错愕地看着裴野,“裴将军不带小的?”
裴野拍拍他的肩,“向校尉留在了瓮城,风将军身旁只有左侍卫一人,你留下,跟着风将军留守后方,一定要将那三万石粮草追回来,这也是一场硬仗。”
宋川听了这话,不知所措,看向一旁的风珏,寻求将军的意见。
风珏正看着裴野,温声说:“后方有我,裴将军当放心才是。”
“有你在,我自是放心的,就这么着吧,我们此行意在解救凤梧将军跟紫嫣姑娘,又不是要跟郑秋雁决一死战,将军勿忧。”
裴野这么坚持,也是有原因的,他昨夜没睡好,好不容易睡着,还被噩梦吓醒了,醒来一身冷汗,他梦见风珏被敌军围困在雪地荒野,被万箭穿心,浑身是血,倒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奄奄一息,血跟雪形成对比,很刺目。
“要是意在攻击郑秋雁,我就会跟风将军你一道去,不会推诿的。”裴野又补了一句。
见他如此坚持,风珏也颔首同意,此行确实不会跟敌军硬碰硬,主要是吸引敌军视线,给凤梧跟紫嫣争取从东宝山逃离的机会,只要他们不在东宝山,敌军也就不会打东宝山的主意。
事情敲定下来,第二日一早,裴野跟尤信领兵南下,风珏镇守茶花岭不动。
果如宋川所说,只过了一日,就接到了谢临的消息,说有人盯上了那五百石粮草,正谋划劫道。
她看着信,慢慢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