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人上钩,那便好生候着,她给谢临传了句话,务必人赃并获,务必留活口。
裴野南下后的第三日,她也接到了从瓮城来的指令,只四个字,“静观其变。”
她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又看,最后发笑,左戎问她笑什么,她说:“裴野都动身三日了,还静观其变,江先那疯痞子,这是故意的,就是让我违抗王爷的指令。”
左戎抿唇,下颌紧绷,正欲说点什么,又听见她嘀咕,“马后炮,欠揍玩意儿。”
听了后面的话,左戎紧绷的神经松快了些,跟着玩笑道:“先生病秧子一个,可经不起你揍。”
她望着左戎轻哂,“那就祈祷他早起康复。”
左戎也慢慢弯了唇角,“那估摸着,他就是好起来了,也要装作不好。”
她狠狠点头,“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左戎见她高兴,趁机温声说出自己犹豫了几日的心事,“既然有鱼上钩,想必收网也没那么容易,我去走一趟吧。”
风珏立时收了笑,静默地看着左戎,她本来也忧心此事的,这几日心绪一直飘忽不定,寝食难安。
左戎也望向她,“鱼一旦被捉住,定会奋力反击,万一鱼死网破,这一局我们就落了下乘,毫无胜算不说,还惹祸上身,稍有不慎,后面的路都被堵住了。”
他垂眸,把声音压得更低,“开局第一回合,我们不能输,这一回,只能胜。”
其实,是复仇的每一回合都只能胜,一旦败,他们将会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代价是承受不起的。
“这局棋,走到如今,生死已不在你我考量之中,输赢才是,可以死,不可输。”左戎低声说。
她心口一空,左戎这话直击她的灵魂,这就是她心中最深处的声音,她可以死,但不能输,绝不能输。
她死了还有机会,毕竟她身后还有一代人,就是自己死了,还有人接着斗争,可一旦输了败了,就真的定案了,没机会了。
她狠狠掐住自己的手,不让左戎发现她被这话激起了心绪,已然手抖。
她摇头,想说不是这样的,我可以输了我自己,但我不能输了你们。
“让我去,多一道后手,有保障。”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哑着说,“我不会输的,也不会死,你放心。”
是不可以输,不可以死,他要陪着她,一直走到最后。
即使隔着那一道白绫,她也感受到了那灼灼的视线,她无法想象这道白绫之后,那双狼眼此时是何等模样,可,她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敢看。
她其实是害怕看到那双眼眸的,那双承不出太多情意的眼眸,让她发空,让她遗憾,让她无力且心疼。
左戎曾经的那双眸子明媚清澈,风情万种,是因为她没的,是为了护她才没的,左戎曾经那一身伤,她至今梦到还是会被惊醒。
即使现在对着这道白绫,还是心有余悸,所以,她不单独派他出去做任务,怕他再受伤,尽可能的放在自己身旁看着护着。
即使知道现在的左戎已不是当初的左戎,可那种后怕依旧,她压着自己的情绪,听他说他不会死。
心腔跳的厉害,逐渐鼓荡起来,发空,好半晌,她都没能发出声音。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你可以试着撩开手,不那么护着我,让我来护你。”
你的侍卫,自是保护你的,你可以依靠我,让我护你。
最后,她慢慢地点头,暗哑道:“自身第一,阿戎你永远要记得这四个字,你自己最重要,谁也不能越过你自己去。”
他温柔地点头,“那我便去了,你等着我。”
她从腰侧抽出归山刀,抛给左戎,左戎本能的接住那把刀,想还回去,犹疑了一瞬,便握紧了。
她给他归山刀,无一语可交代,他收下归山刀,也无一言回赠,她看着他一手提剑,一手握刀,出了门。
她跟着走出门,送左戎到大门口,看着他翻身上马,此时,她有很多话,但都说不出口,最后她看着左戎打马转身的背影,喊,“我输得起!”
我输得起,你不能死!我可以死,你们谁都不能死!
她拥有的本就不多,任何一个人的离开,都是不可挽回的痛苦。
左戎挥鞭打马的身形一僵,他不敢回眸,但一想到白绫遮眼,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眼,也看不见自己的泪,便又大胆起来,他到底是回了眸。
他回眸,执鞭的手还扬在风里,风吹动衣袍,似云作袖,他说:“你等我!”
马鞭再扬,马蹄踏响大道,她望着那一骑远去,眼里慢慢染上初冬的寒凉。
左戎此去,就是真的开始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直面躲在幕后的罪魁祸首。
从这一刻起,粮草一事既是公事,也是私仇。
从这一刻起,她便同时站在了两个战场上,一个战场驱外敌,一个战场杀内贼。
站在她对面的,内贼跟外敌一样的可恨,一样的该死。
她昂头望了一眼头顶的苍穹,碧霄万里,还有些许秋时的影子。
望了一会儿,她收回视线,回身朝练武场去,跟宋川一起练兵。
一连几日都耗在练武场,宋川察觉出将军的情绪不太对,但他也不敢问,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练兵,练完兵便跟将军一起商议战事,倒也还自得。
半月后,他们收到裴野的信,说已至金塘城外五十里,眼下正想法子绕过金塘城跟凤梧汇合。
她亲自也回了一封信,叫裴野莫冲动,意在求稳,眼下情况不明,便以静制动,静观敌方如何动作,再伺机而动,最好是将敌军的注意力引到北线来。
裴野这头有消息了,左戎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她更加焦急,日夜盼着左戎那边的消息,不得安眠。
又过了一旬,才收到谢临递来的信,说大鱼上钩,正欲收网的时候出了岔子,大鱼逃脱,幸好左戎赶到的及时,追上了大鱼的踪迹,但他也失了左戎的踪迹,眼下正在大力追捕。
她本就日日悬着一颗心,现下便再也坐不住,可她不能擅离职守,敌军蠢蠢欲动,茶花岭这里又至关重要,便就这么煎熬着。
她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大鱼不大鱼了,就算这次拿不到人,事情也已然闹大,最不济也能将事情闹到明面上来,确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哪怕这次拿不住河中府的人,后面还可再想法子,左戎不能再出一丁点意外。
她毫不犹豫的写信给左风,让他派人去支援左戎,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她们暗中驯养的那一批杀手了。
又过了一旬,她终于收到了左戎的信,只有两个字,一个“妥”,一个“安”。
她彻底松了口气,同时又后怕,给左风的信还只递出去一旬,左风的人压根不可能赶到,说明这是左戎以一己之力将对方拿住的。
她握着那两个字的信,后怕又激动,心跳加快,这孩子真的能独当一面了。
当初那个十一岁的孩子,现在成了独当一面的人,那么百年之后再见故人,自己不会无颜面对。
左戎这头有消息了,她安心不少,现在就盼着左戎能安稳地将人弄回来,他给谢临去信,让他派人去接应左戎。
这头刚有好消息,南边战事却不容乐观,一连传来两个不利的消息,先是裴野在金塘城外被阻,无法绕去东宝山;后是横颜撤退途中遭敌军伏击,仓惶间只得朝南边的关北古寨撤退,一时间也无法驰援东宝山。
敌将郑秋雁就如猛虎出山一般,撕咬住了南边战线的咽喉,搅乱了南线的局面,敌我双方再一次陷入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