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渭鹃两个字,程锋双手一撑马背,腾跃而起,脚尖一蹬马鞍,施展轻功掠向城墙,又踏着墙体急速向上,刚站稳身子,就急切地寻找渭鹃的方向。
远方被烟蓝色云雾笼罩的天空衔接着金灿灿的朝霞,王三可所说的信号弹,程锋没能看见。
不知想到了什么,程锋脸色变得不好看,大踏步走下城楼。
王三可愣了两秒,连忙追上去,但程锋身高腿长,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台阶,王三可倒腾着小细腿,怎么也追不上。待王三可追下城楼,程锋已经让人把庞成益从陷阱里挖出来了。
“你做了什么?”程锋问。
“程驸马是指什么?”庞成益狡猾得像泥鳅,滑不溜手的,“我自然什么都做了。”
程锋揪住庞成益的衣领子,元朝珲拦住他,厉声问气喘吁吁的王三可,“是怎么回事!”
王三可连忙道:“我、草民看见渭鹃上空释放了红色的烟火,与不久前在庞宅上空释放的一样!”王三可下意识看向卓四季,眼中满是紧张:“虽然很模糊,但我真的看到了!”
庞成益一听,便知道事情成了,他露出有些得意的神情,却忘了自己的脖子还被程锋提着。程锋清楚地看到了庞成益的表情变化,理智的弦啪地一声绷断了,他一拳擂在庞成益脸上。
元朝珲牵着马走过来,将缰绳塞进程锋手里,“你立刻去渭鹃吧!羊哥儿的事比这里重要。”
程锋握紧缰绳,拳背用力得发白,他有些恐惧,甚至不敢出发。
“你到底做了什么啊!”赵锦润要疯了,他将已经肿成猪头的庞成益拎起来,“说话啊!”他不敢想象,若是宋哥出了什么事,程大哥该怎么办,元恺和又会怎样?
“吭。”庞成益吐出嘴里的血唾沫,舌头在嘴里转了一圈,然后又吐出来两颗牙,他眼神阴毒的看着程锋:“当然是——死了!你既然放心将人放在这么近的地方,就说明发生了什么都无所谓的吧,又在这装深情给谁看?”
如果不是因为程锋,他怎么可能失败?庞成益少有地后悔,若他早点警惕程锋的话,还会不会落得如此狼狈?
“放你娘的狗屁!”赵锦润肺都要气炸了,毫不客气地将拳头往庞成益身上招呼。
程锋拦住他。
“程大哥?”
“留着他的命,待我回来收拾。”程锋的声音里透着冷冷的杀意,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冰冷的气场。
他翻身上马,连轴转了数日的身子疲惫沉重,但程锋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让自己的心变得麻木,他才能不去想那些悲伤的可能。
这时,他仿佛变成了那个梦里的程锋,但似乎又比那个梦里来得更加地狠辣和果决。
马蹄“哒哒”地踏起黄尘,一支箭从官道侧旁的密林里射出,程锋将剑抡圆了半圈,把箭挡了出去。
“哪里跑?!”绝色从密林里走出来,在他后头,还有近百名荒嬉堂的杀手。
他们挡住了程锋的去路。
“这里交给我们!”元朝珲扬声道。
程锋回头,微微颔首,两人目光相会,无言地交流。
元朝珲立即整队,准备与荒嬉堂正面交锋。但绝色的目标只有程锋一个。
绝色看起来像是遭了大难,模样狼狈,面部的线条更加粗矿了,但他模仿女人的习性没变,这种反差让人不忍直视。
“来战呀!”绝色挑衅程锋。
程锋可没精力理他,他拿出自己惯用的弓,架上箭瞄准绝色,同时用力一夹马腹,刺激着马“嘶哩哩”地叫,猛地冲向绝色。
绝色站在路中央,本想直接将马拦下,但在马蹄距离踩上他的脸还有五米时,他还是闪身躲开了。他在半空中一个旋身,依旧打算用箭拦住程锋,但程锋的箭比他快了不知道多少,在绝色落地前,就一箭扎穿了绝色的胸口。
哒哒的马蹄声这才顺畅的、连贯的、快节奏的朝远处疾驰。
———
李里一直在等信号。
夜色深深时,李里没有一点儿睡意,他趴在床上,手里攥着一把食指粗的、尖锐的小锥子。
把这个扎进宋羊的心口,就是他的任务。
屋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紧接着平静的小院变得不平静起来。李里悄悄爬起来,趴到门上听。
外头,卓夏敲响了宋羊的房门,徐菱问:“谁?”
“我。公子醒着吗?”
“我醒着,进来说话。”宋羊睡不踏实,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卓夏的声音,顿时清醒了:“出了什么事?”
“一刻钟前,京城方向有疑似敌方的信号发出;渭鹃镇外,有大概五十人,正在靠近,公子,您看要不要躲到山里去?”卓夏没进去,就在门外道。
宋羊拢了拢衣衫,已经穿好衣服的徐菱走到门边,问:“那些人还有多久会到?”
“他们想潜伏进来,摸黑行进速度较慢,估算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卓夏答。
玉珠和宝珠帮着宋羊穿衣服,宋羊思路清晰,果断下令:“不进山,夜深路难行,危险反而多。去叫醒所有人,都聚到大房那边——别忘了派人去通知镇上的百姓,让他们锁好门窗,听到任何动静都别出门。”
“是!”
三间相邻的小院因此苏醒了,到处是唤人的声音、点灯的声音,还有找绳子的、检查门栓的、布署护卫的……各种声音潮水般涌来,李里就知道了——时机到了。
“怎么了呀?”床上的元境和揉着眼睛坐起来,看了眼脚踏,发现李里不在,搜寻了一圈,才看到门边的李里。
李里没说话。
这时屋外传来安嬷嬷的声音:“少爷!小李?快醒醒,郡君让所有人聚到大院那边儿去,有急事。”
“醒了,醒了!”元境和连忙回应。“小里,我鞋呢?”
李里走回去,把元境和的鞋给他,沉默着等元境和穿好衣服,然后沉默地跟着来到大院。
元境和无暇顾及他的异常,他抓着姐姐的手,指了指腰间的小刀,意思是说自己能保护她。
元晴和故意不屑地撇嘴,手却拉紧了弟弟,姐弟俩又像没有闹过别扭那样了。
李里跟在龙凤胎后头,他开始听不清也看不清周围的人和事他,他耳边只有躁动的心跳声,眼里只有宋羊的身影,手心里的汗把小锥子的把柄弄得湿漉漉的。
“羊哥儿,是出了什么事?”莫悦问。
“有人袭来了。”安湘答。
宋羊点头,“不用担心,对方人不多,咱们带来的人完全有把握能解决,只是把大家聚在一起比较安心罢了。我们就在天亮前都待在一起吧,等天亮后,再回屋歇息。”
“既然有危险,一夜不睡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莫悦转了转手里的佛珠串。
“是呀,况且也睡了半宿了。这会儿精神着呢,羊哥儿你可还能撑得住?”肖阑心问。
“二伯母不用担心,我没有任何不适。”宋羊安抚地一笑。
这时元庭和整理好了侍卫队,“我到外头看看巡一巡。”
“你要小心。”莫悦叮嘱儿子。
众人轮番叮嘱一句,元庭和一一应了,然后才带人出去。卓夏则守着院内,他是程锋派给宋羊的,最重要的职责是保护宋羊,自然寸步不离。
星星一点一点移动着,外头短暂的传来过打斗声,然后又陷入了安静,没多久,又是断断续续的动静。
众人的精神头也是一阵一阵的,起初大家伙儿还说着话,后来元庭和的一双儿女趴在母亲腿上睡着了,众人便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于是困意上涌、蔓延——到了黎明时分,倦意浓得时间都仿佛凝滞了。
安湘捏着眉心,怀里揽着困顿的元晴和,元境和与她拉着手,身子歪斜地靠在宋羊旁边。
宋羊保持着清醒,前世为了躲避丧尸,他有过两天两夜不睡觉的经历,如今没有丧尸,还被这么多侍卫守着,宋羊心情还算轻松。
李里也是少数清醒的人之一。他想等那些人冲进来杀了宋羊,这样就可以不用他动手了。他怯怯地等啊等,只等到了捷报——
“启禀郡君,敌人已经全数歼灭!”
“好!”
院子里的氛围顿时轻松了,打瞌睡的人也变得精神振奋,宋羊又问:“我们的伤亡如何?城中百姓可有伤亡?”
“回郡君,伤亡……!”
变故陡生。
李里一直与元境和黏得紧,谁都没有在意他,他距离宋羊只有三步,当他握着小锥子扑向宋羊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宋羊不是常人。
被小孩子骗,然后身陷险境,这样的亏他已经吃过不止一次了。
他没有躲开攻击——他笨重的身体也躲不开,但程锋之前赠他的刀可一直藏在身上的。
他拔出刀,反握刀柄,刀尖向下,然后斜向上一划,几乎将李里的小臂削掉一半,李里才来得及惨叫一声,宋羊就伸直胳膊、全力抡出拳背打在李里太阳穴上。
李里应声倒地。
小锥子掉在地上,发出叮啷一声。
猝不及防地变故吓傻了众人,直到李里的哀嚎唤醒了他们。
“卓夏,把人带下去查一查。”宋羊抽出帕子,擦拭刀身,然后收刀入鞘。他不曾松懈对刀的练习,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有自保的能力。他此时更苦恼的是,若早一点怀疑李里,偷偷处理掉,对元境和会不会好一点?
元境和浑身僵硬,他不敢相信,他居然把要刺杀大哥的人带进了家门。
“羊哥儿!你有没有事?!”安湘吓坏了,同时心情也有些复杂,平时软乎乎的儿子,出刀怎么那样利落?
“娘,我没事呀,你也看到了,我的刀可快了。”宋羊笑起来,像温暖的小太阳,完全想象不到他方才在眨眼间就解决了一个人。
“小境?”宋羊擦干净手,摸摸元境和凉冰冰的小脸,“吓坏了?这跟你没关系。”
元境和难受,他还什么都没说,大哥就在安慰他了,明明他做错了啊。
他低着头,眼泪不停涌出眼眶,宋羊还要再安慰,安湘却拉住他,用少见的严厉语气对元境和道:“元境和,回屋好好反省!”
大房二房的人都没有出声相劝,他们失去过至亲,对这样埋伏暗杀的手段憎恶至极,元境和不够警觉,他需要反省和惩罚。
宋羊只好看着元境和被安嬷嬷拉走。
“娘……”
“好啦,小境他就是该好好反省,若是你真出了事,他就是帮凶!你没让他一辈子活在罪恶感里,已经够了。”安湘疲惫不堪,“你也应该生气的,好让他长长记性!”
宋羊便知道这事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了。
“我知道了,娘,大伯母、二伯母,大家都累了,回去歇息吧。”
“你也赶紧歇歇——先让大夫给你把个脉。”
“诶。”
随行的大夫检查过后,平安无事的宋羊收获了一波关照,在玉珠和宝珠、徐菱、卓夏的贴身护卫下回到房间。
宋羊无语:“你们太夸张了。”
四人都在自责没有保护好宋羊,任宋羊如何活跃气氛,他们的表情都很懊丧。
“启禀郡君,小的们发现了这个。”下属呈上一颗信号弹,“似乎是任务完成后需要发射的信号。”
“咱们的人还能打吗?”宋羊搓着指尖,若有所思地问。
“战力尚且充沛。”
“那就释放信号弹。”宋羊下了指示,“周边或许还有残兵,又或者是埋伏,看到信号后应该会出现,你们知道怎么做吧?”
宋羊打了个呵欠。他困了,熬不住了。
“小的明白,这就去办!”
“去吧去吧。”宋羊一放松神经,就困得睁不开眼,换了衣裳,倒头就睡。
睡梦中,他看到程锋推门进来,胡子拉碴的脸,轻轻地扎着他。宋羊以为又梦到了程锋,不以为意地摸了摸脸,翻个身继续睡了。
程锋侧躺着,撑着下巴看他,眼睛都舍不得眨。
“吓死我了你。”程锋戳了戳宋羊的脸。
宋羊皱了皱眉,娇憨的睡颜让程锋笑出声,没过多久,程锋也缓缓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两人相拥着,安稳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