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人故去了?”元朝珲讶异,他翻身下马,走到庞成益面前,“怎会如此突然?”
庞成益抹了抹眼角,拭去泪水,“家父自去岁摔倒后,身子骨一直不好,年岁大了,这是在所难免的。”
庞家的下人正在挂白绸,布置灵堂,宅子里弥漫着哀伤的气氛,看起来倒真像那么一回事。
元朝珲瞧那跪地痛哭的门房,心想:要不是他之前就知道庞令琨已经死了,他定然不会起疑。
“庞公子,节哀。”
“谢殿下关怀。”
门房呜呜咽咽地喊着“老爷、老爷”,声音哀切刺耳,庞成益喝住他,“够了,莫要惊扰了贵人。”
元朝珲遗憾地仰头长叹一声,“没想到啊,世事无常。让孤给庞大人上柱香吧。”
任谁听了,都以为元朝珲与庞令琨的关系多好似的。
庞成益歉然,“家父刚去不到一个时辰,府中尚未布置灵堂,只怕不便接待殿下。”
“无妨,你们忙你们的。庞大人是父皇的老师,亦是孤的启蒙先生,无论如何,孤都不能就这样离开。”元朝珲很是怅然:“若有孤帮得上忙的地方,庞公子只管开口,也让孤尽绵薄之力,一表真心。”
“殿下的心意,家父在天有灵听到,定会十分欣慰。”
一个想往里进,一个不想轻易让开,两人客套地寒暄着,实质上是你来我往的拉扯。
角落里的下属隐晦地打了个手势,表示“万事俱备”,庞成益才让出路来,恭敬地道:“殿下,请。”
元朝珲颔首,一漱和赵锦润紧随,再后头,两百多名军士也列队跟上。
门房无措地看着他们,“这,这,这不合适吧?”他说完,急忙挡住嘴,怯怯地瞟一眼元朝珲。
元朝珲露出恍然的表情,怀着歉意道:“是孤听闻噩耗,心神震荡,一时疏忽了。你们就在外面待命吧,莫要搅扰了庞大人的丧事。”
“多谢殿下。”
“庞公子何须多言。”
两人的话不多,庞成益垂首默默走路,心里揣摩着元朝珲的目的。躲了多日的元朝珲这时候现身,是自投罗网,还是胜券在握?他联想到不久前突然出现的元朝曦,有些摸不着头绪。
元朝珲也在揣测着。据宋羊和程锋的推测,庞成益一直易容成庞令琨的模样,坐在轮椅上也是为了掩饰身高的差异,真正的庞令琨在至少三个月前就已经“死”了。平庸不起眼的庞成益,当真心思深沉到这地步?
元朝珲悄悄将庞成益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扫视到头,心中仍然存在一丝不信。
庞令琨的尸体放在卧房里,下人们已经给他换好了衣服,整理了遗容,看上去就像静静地睡着。
元朝珲想到了父皇,心神片刻的恍惚,就在他疏忽的一瞬间,一道银光从侧面刺来。
角度刁钻,快如闪电。
“殿下!”一漱早有戒备,他大喝一声,挡住刺杀的人,迅速反击。
对方当仁不让,两人缠斗起来。
“殿下没事吧?”赵锦润挡在元朝珲面前。
“孤没事,你当心!”元朝珲在一支暗器袭向赵锦润时及时拉了他一把。
“有刺客!”庞成益音量骤然拔高,“来人啊——捉刺客——”
一群人冲出来,亮出明晃晃的刀剑,目标却不是那刺客,而是势单力薄的元朝珲三人。
“庞成益?!”元朝珲不敢置信。
他的表情取悦了庞成益。庞成益好心提醒他:“太子殿下莫要分心,一不留神就没命了。”
元朝珲一剑斩杀面前的敌人,苦笑道:“没想到啊,庞公子真是好演技。”
“殿下过奖了。”庞成益悠然自得。
数十人对付三个人,局势一边倒,本应很快结束的战斗却因为一群从天而降的军士而延长了。
庞成益微微惊讶,他完全没听到动静,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跟来的?
他向外走了几步,透过院门,看到来路上倒着许多人,一个叠一个,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一阵无声的飓风席卷了。
“……什么时候?”庞成益哑然,这些军士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看来庞公子也有惊讶的事情啊。”元朝珲同样游刃有余,“孤的演技一点儿不比庞公子差呢。”
庞成益笑了下,“我可不这么想。”他吹出一声呼啸,百米外的屋顶上“刷刷刷”出现一道道黑影,每当以为没有了,黑影又像退了潮的水重新涨上来,一层一层地涌现。
密集的杀手一点点缩小包围圈,加入了庞宅的战场。两方人马厮杀,到处都是刺鼻的血味。
“我可不止这点人啊。”庞成益说完,淡定地转身:“殿下,草民就不奉陪了……”
话音未落,一支箭扎到了庞成益脚边,钉住了他的话尾。庞成益抬头看去,在另一个方向,也是百米外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群弓箭手。
方才的一箭功夫了得,庞成益第一反应是程锋,但那群弓箭手里并没有程锋的身影。
射箭的人是卓春,他和卓秋不久前就赶来了,很少有人知道,程锋的箭术是卓春指导的。
“孤也不止这点人啊。”元朝珲朗声一笑,“得庞成益项上人头者,重重有赏!”
“休想!”庞成益仍旧胸有成竹,“在这处置了太子殿下也好,省得我进宫了。得太子项上人头者,赏金一万!”
“杀——”
“杀啊、杀……”
以庞宅为原因,方圆几里都能听到震撼的厮杀声,血味浓得像化不开的浆稠,庞成益给手下眼神指示,手下立即放出一颗蓝色的烟花。
“主子,请先到安全的地方暂避。”手下劝庞成益。
庞成益很惜命,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在属下的掩护下往后院去,同一时间,程锋也顺着密道,来到了庞家。
——当年庞令琨陷害程海箐,为的就是修建一条连通庞家与皇宫的密道,所以知道密道存在的程海菁必须死。而心狠手辣如庞令琨,担心程家的其他子弟也知道密道的存在,才会赶尽杀绝。
他从那个梦里复刻的图纸,不是原先密道的图纸,而是庞家的密道的图纸,不怪乎他之前找不到路。
密道尽头,关钿和三十名杀手正等待着和庞成益会合,没想到指令还没来,程锋却出现了。
父子俩猝不及防四目相对,关钿愣在原地。
程锋也有些意外,但他无意寒暄,直接下令:“杀,只留关钿一个活口。”
“是!”程锋身后足足百余人,齐声应是。
杀气让关钿回过神,程锋的眼神让他知道,程锋绝不会放过他!他一边着急寻找密道门的开关,一边下令反击。
密道狭窄,身手难以施展,但程锋的属下就像一块巨大的圆石,慢慢碾压过去。
两边的墙上、地上、头顶上,斜飞的血线杂乱交错,血花一朵一朵绽放,一刻钟后,密道变了模样,仿佛原本的颜色就是暗红的。
尽头处只剩下关钿和一个挡着脸的道士。
“该死的。”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关钿,他何时见过这么多死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狠狠砸向程锋,程锋随手挥开,瓶子落地破碎,发出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关钿拉住那道士,“快!杀了他!承锋已经中毒了,马上就动不了了!”
那道士留心观察了一下程锋,然后暗骂关钿蠢,一甩拂尘,拂尘尾端打在密道的开关上,脚一点地就要冲出去。
关钿扑上去紧紧抱住那道士不松手,厉声大喊:“你别想丢下我!”
他不想被程锋抓到!
那道士无法,只好揪住关钿的后衣领,抓着人一起冲出密道,程锋的属下也冲了出去,施展的空间大了,这些刚刚打得不痛快的人顿时如鱼得水,三两下抓住了关钿和那道士。
卓四季扯下那道士的面罩,露出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普言大师?”程锋不紧不慢地从密道里走出来,“没想到居然会再遇见你。”
普言已经不是在霁州时的那个光头和尚,头上是茂密的头发,下巴也蓄了胡子,彻头彻尾地从和尚变成了道士。
程锋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过来,原来旼帝所吃的丹药,都是出自普言之手。
普言也想起来了他,冷着脸道,“方才那瓶子里魍魉花,你体内有天澜七绝杀的毒种,毒引已经入体,你活不过两刻钟了。”
“是吗?”程锋依旧淡定。
“没错,你活不了多久了!”关钿镇定了些,但庞宅其他地方的打斗声在他耳边围绕,不停分散他的心神。
“是吗?要不我们打个赌,等两刻钟,看看是我毒发身亡,还是你命丧黄泉?”程锋气定神闲地擦了擦剑上的血污。
关钿心一咯噔。程锋这反应,难道早就知道毒种的事了?
“你可知你的毒种是谁埋下的?”关钿直到看到庞成益的身影渐渐靠近,像吃了定心丸,他道:“毒种可是你娘亲手给你种下的,没想到吧。那个女人就是这样的心思歹毒,蛇蝎心肠,自己的亲儿子也不会放过……”
“你不也一样吗?”程锋随手挽了个剑花,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剑刺入了普言心口。
普言瞪大了眼睛,抬手捂住心口,想阻止不断流出的血,但他的生命就像这血一样,飞快流逝殆尽了。
关钿被喷了半脸血,他颤了颤眼睫,嘴唇也瑟瑟发抖,两肩夹紧,脖子缩得都要看不见了。
“别杀我……”
程锋有些嫌弃,一点儿都不痛快。卓四季有眼色的上前,将腿软的关钿拉了下去。
庞成益停下脚步,与程锋四目相对。他看到大开的密道门,便明白了程锋是从哪来的了。
“主子?”庞成益的手下慌了。
“撤退。”庞成益果断道。
他留下一半的手下掩护自己,转而往外跑。半路上,他又发出了一颗红色的信号弹,皇宫上方没有同样颜色的烟火回应,他就知道宫里的计划也失败了。
“主子,我们在城外还有两万人,不如先出城去,再将太子等人困在城内?”
庞成益接受了属下的提议,骑上马就往城门去。
程锋和元朝珲在后头追,时不时放箭攻击,故意驱赶着庞成益,就像牧场上的牧人驱赶马群。
眼看庞成益等人离城门越来越近,程锋吹响骨笛,笛声飘到城门上,王三可大喊:“放!”
一张跟城门一样高的巨大的布劈头盖下,庞成益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他慌忙调转马头,却根本来不及,厚厚的、被伪装成墙面的布盖了下来,把他们压在底下,他们挣扎着,却发现这布上不知涂了什么东西,黏黏糊糊的,竟把他们的身体都黏住了!
“成了?”好一会儿,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赵锦润小声询问。
程锋露出一个笑:“成了。”
天际一点一点亮起来,太阳正缓缓升起,经过一夜混乱的京城,得以见到天光。
“接下来只要把余孽和残兵绞杀了就行吧?”元朝珲看起来也很狼狈,衣裳上好几道破口。
“是。”程锋点头,拉紧缰绳,胯下有些躁动的马踢了踢脚,安静下来。“城外的交给安丛就行……”
“主子!看,信号弹!”王三可突然指向远方,在城门上大喊。
程锋抬头,他们被城门阻挡了视线,根本看不见远方。
王三可扒着城墙,焦急的呼喊:“是渭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