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变的第三天,元朝延将庞令琨请来作证,公布了遗诏的存在。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大部分臣子安然地接受了,着手准备旼帝的大葬、和后续元朝延的登基仪式。
也有无法接受的人。
太子少傅常先勇年逾五十,却在朝堂上跟其他人争个面红耳赤,大批特批元朝延的所作所为,誓死不认遗诏的真实性。要不是别人拦得及时,他就要一脑袋磕在大殿上,以死明志了。
元朝延被他骂得心口泛疼,直接把人拉出去刑场上挂着曝晒,还将常大人一家下狱。
饶是如此,元朝延还是不解气,想要拿太子外家——仪国公府开刀。
庞令琨阻拦了他:“殿下,仪国公府声名在外,且是原皇后的母家,若没有合适的由头,贸然发落,只怕会影响殿下的名望。”
“如何没有合适的由头?”萧潇凌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踩在原皇后头上的机会,“太子还遍寻不见,仪国公是太子的外祖,难道太子不会躲藏在仪国公府里吗?”
庞令琨顿了顿,再劝道:“殿下不是已经让人搜查了仪国公府数次了?仪国公府到底是开国功臣之后……”
“罢了,就听庞大人的。”元朝延挥挥手,看似妥协,实则不耐。
庞令琨被落了脸,叹了口气,借口身体不适告辞了。
“庞令琨狡猾得跟狐狸一样,曦儿,你说,他不会也跟太子有所共谋吧?”萧潇凌低声道。
元朝延沉吟一番,他对庞令琨确实没那么信任,这么一想,就觉得庞令琨太过维护仪国公府了。
“来人——”元朝延下令:“立即将仪国公和国公夫人捉拿进宫,封住仪国公府,只许进、不许出!”
元朝延的命令没多久就传到了庞令琨耳中,他听后无动于衷,并不像之前表现的那样敬重。
而禁军在仪国公府却遭到了严厉的抵抗——仪国公府是追随开国皇帝在马背上打江山的,镇守玉春关的大将军柳锳就是仪国公府的人,公府的儿郎自幼习武,连下人都会一些拳脚功夫,他们纷纷拿起武器,齐心协力将禁军打了出去。
“太子绝不会做弑父夺位的事!”仪国公长刀一横,堵在大门口,气势如虹地对罗茂道:“没有证据,我们不会认罪!想捉人,哈哈哈——再带更多的人来吧!”
罗茂负了轻伤,灰溜溜地带着人回去复命。
仪国公朗声大笑,“我还宝刀未老呢!”
他转身进屋,下人立即关上国公府的大门。之前藏在程宅的那些老兵也在这里,他们穿着家丁的衣服,脾性还是那些兵痞子,连仪国公都敢起哄:“国公爷好魄力!”。
仪国公手掌往下压,平息他们的欢呼,看向为首的独眼老兵:“小李,你也不赖啊。”
老李嘿嘿一笑,“小的幸好没给大人拖后腿。”
仪国公摆摆手,“说什么拖后腿,程锋那边可有消息了?”
“主子说届时会给信号。”
“嗯。”仪国公点头,“朝珲这小子就是眼光好,不论是娶了小玹,还是重用程锋……”
他自己念叨了两句——上了年纪的人就是爱自己念叨点什么,然后振作精神,肃声道:“全体听令——严防死守,不可懈怠!”
“是!”众人齐刷刷地回答。
元朝延听闻仪国公府的反抗,立即明白这是下马威,若不及时灭了气焰,只会后患无穷。但没等他想好如何处置仪国公府,又发生了一件事——被绑在刑场上的常大人让人救走了。
常先勇没死在大殿上,险些死在刑场上。挂在那,风也吹,日也晒,最刺眼的是往来的人的目光。
他的老脸是丢尽了,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完了,可怜他无辜的妻儿们,没想到会柳暗花明又一村。
“殿下?真的是你?”常先勇颤颤巍巍地伸出胳膊,握住了元朝珲的手。
“太傅,是孤没错,您看,正君也在,还能有假?”元朝珲温和地宽慰他。
林既玹冲常先勇点了点头。
常先勇还是用另一只手拧了自己一下,用这种原始的方式确认自己没有做梦,然后笑起来,一咧嘴,泪就落下来,泣不成声:“殿下还活着就好……殿下——可怜老夫的妻儿都……”
“太傅不用担心。”元朝延反握住他的手,“他们不会有事的,孤保证。”
“好,好,有殿下这句话,就够了……”常先勇热泪盈眶。当时他顶撞元朝延,是真的一时脑热,太过愤怒了,以至于忘了分寸,事后想到妻儿们,便痛心不已。
“殿下,皇上他……”常先勇想到元朝珲不在宫中,兴许还不知道旼帝驾崩的事,正斟酌用词,就听元朝珲说:“父皇在这里。”
“嗯……嗯?”
元朝珲掀开旁边的帘子,露出躺在床板上的旼帝。
常先勇慌忙下床,向旼帝跪下来。“臣参见皇上!”
元朝珲和林既玹将他扶起来,“父皇不大好,已经昏迷多日了。”
旼帝床头的团衡也瘦了一圈,他对常先勇抿了抿嘴:“常大人快请起,有心了。”
常先勇刚经历了大悲大喜,怔怔地看着旼帝和团衡,须臾,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来团公公在这里。”常先勇身子还很虚弱,被搀扶着坐下,“宫里见不到皇上,也没见着团公公,老夫就觉得不对劲……对了,救老夫的人可是程驸马?”
常先勇依稀记得一点救命恩人的面容。
“此地又是何处?”
“这是颂羊郡君即将开张的酒楼的地窖,救你的确实是程锋。”
说着程锋,程锋正好往这里走,常先勇看到程锋身边的林大夫,记忆中的某个盒子忽然被打开了。
“常大人。”程锋拱手行礼,介绍道:“这是林大夫,让林大夫给您把个脉吧。”
常先勇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细细对照记忆中的人,低声道:“林正斐?”
“常大人还认得我?”林大夫惊讶。
常先勇才是最惊讶的,他分明听林大夫喊程锋“主子”。灵光忽闪,他想到了当年如日中天的程家。
毕竟是人精,常先勇有了猜测也没有直白地问,而是继续观察,但对程锋的态度不自觉更加慎重了。
宫变后的第四天,宽敞的地窖里容纳了这么多人,变得拥挤了不少。
宋羊将地窖分成了好几个区域,用绳子和帘子组装成格挡,木板床和桌椅都是简单组装的折叠款,条件虽然简陋,但该有的都有。
放眼望去,庆远侯府的人最多,足有十二个女眷。
庆远侯也有些尴尬,他让大部分人躲在府中,只带了重要的人,但谁叫他妻妾多呢。太子夫夫只有一个侍卫一漱,连旼帝都只有一个团公公,倒显得他“排场十足”。
他向程锋道谢,程锋直言安排他们躲进来的不是他,而是宋羊,让庆远侯向宋羊答谢,庆远侯自然答应,不在话下。
庆远侯府的这十二个女眷也没有娇气,她们躲了四天四夜,已经适应了,正就地取材,用棉布和干草制作床垫,改善生活条件。
看到程锋,她们都礼数周全地问候,并不因为是长辈就摆架子。
“主子。”王三可也跟着行礼问候。
程锋定睛一看,王三可也在做床垫,他混在女眷中居然毫不奇怪,出奇地和谐。
他把王三可叫到一边,拿出宋羊之前给他的图纸,“这是用于城防的陷阱图纸,宋羊说你知道如何布置,明天起你便跟卓四季一起去准备布防。”
“是!”王三可认真答应。某一天宋羊突然研究起陷阱,还拉着他各种讨论,宋羊还把陷阱的每一个细节都掰碎了讲给他听,当时他只觉得奇怪,现在却越发崇拜宋羊的先见之明。
“放心交给小的吧!”王三可志得意满地道。甚至顾不上儿女情长了——他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些陷阱的威力!
宫中,元朝延听属下禀报:劫走常先勇的人身手了得,箭术高超,看身形像极了程锋。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觉得憋闷,感觉自己被轻视了。
“他们肯定就躲在城里。”元朝延立即指派属下去找人,到宫变第六天,朝堂空了一半。
除了元朝延一脉的大臣,剩下的、尤其是追随太子的,都罢朝在家,联合起来抵抗,遗诏系伪造的传闻像踩了筋斗云,一天就传遍了京城。
仪国公府、太子少傅常先勇、太子少保陈康南、翰林院编修廖之济、礼部侍郎谭恳及侍中费筱联名写下《告天下大白书》,澄清元朝延安在太子头上的罪名。
“反了!反了他们!”元朝延一边焦灼,一边怒极:“这些人竟然公然支持弑父夺位的贼人!来人,去把他们通通给本殿下抓来——!”
元朝延索性宣布休朝半月,将精力都放在寻找元朝珲的下落上——在他看来,只有坐实了元朝珲弑父夺位的罪名,他才能名正言顺地登基。
他心情不悦,又不想留下暴虐的名声,就私下里拿三皇子妃出气,连带着与萧潇凌说话都没好气。
萧潇凌心里不舒爽,便去冷宫找张骊歌的茬。
如此这般,到了宫变后的第十五天,朝堂上一个大臣都没有,禁军也没能把太子的拥趸抓来,元朝延终于意识到京城里藏着一股不输八千禁军的势力。
可这又怎样呢?
元朝延忧虑了数日,终于展露笑颜——他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
午后的渭鹃。
小雨消去了暑气,宋羊躺在屋子里,做着梦,睡得香甜,偶尔能听到他呓语,似乎说了程锋的名字。
小院里,元晴和拿着本诗集看得入迷,元景和无聊得很,便溜到小院外,无聊地揪着路边的野草。
“喂!”
元境和扭头看去,是个瘦巴巴的、有些脏的小孩儿。
“你叫我?”元境和歪头。
“嗯,一起玩吧。”小男孩发出邀请。
“行啊,玩什么?”元境和缺玩伴,一口答应了,“不过我不能离开我家,就在这里玩行不行?”
小男孩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阿境。”元境和道。
“我叫李里。”
“李里?”元境和挠挠头,“真是拗口,我就找你小里吧。你是渭鹃人?”
李里摇头,握紧了拳头,“我从扬城来的。”
——来报仇的。
李里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韩令哥哥说,仇人就在这院子里。
李里看向元境和,从怀里一把光滑的小石子:“我们来比弹石子,若是我赢了,分我一点吃食可以吗?我可以每天都来陪你玩。”
元境见这他比自己小,心里同情,又听他没有乞讨,而是小大人一样用陪他玩来换食物,觉得他挺有骨气,于是二话不说答应了。
“那说好了,你要每天来跟我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