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
卓四季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原来是那日救下来的人。
“在下王三可。”河边大王——也就是王三可——他一直懊恼那一日没有问卓四季的姓名,可惜那之后他就再没有见到这个从天而降把他救出火海的男人。
“王公子。”卓四季礼貌地点头,尽管他清楚地知道“王三可”不是河边大王的真名。
“昨日我听到前院人声嘈乱,是出什么事了吗?”
“并无大事,王公子放心。”卓四季挂着一惯的浅笑表情。
王三可微微脸红:“这样啊,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卓四季露出歉意的表情:“是我疏忽了,在下卓四季。”
“是自然四季的‘四季’吗?”
“正是。”
王三可心里高兴,终于问到恩人的名字了!下一步再问问——
“王公子若无其他事,在下便先行一步了。”卓四季有不少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在这闲聊,“王公子身体尚未痊愈,还请在院中静养,有任何需要的只管吩咐下人就行。”
“那个——有角先生呢,我想见有角先生。”王三可匆匆道。
“主人暂时不便见客,还请王公子耐心养病。”卓四季的视线扫过面前男人过分纤细的手脚,又说:“当然,若王公子打算离开,我们不会阻拦,届时王公子只需知会一声,我们会为王公子备好车马。”
“我暂时无处可去,请让我留下。”王三可难掩失望,“能帮我带一句话给有角先生吗?他的恩情我铭记在心,请会报答。”
“在下一定带到。”卓四季应允。
“那就不耽误你了。”王三可还想问卓四季在哪当值,自己能不能去找他之类的,可卓四季已经利落地说了“告辞”,王三可也只能回答他“告辞”,然后看着卓四季渐渐远去后又匆匆提高声音:“再会!”
卓四季回过头对他微微一笑:“再会。”
王三可有些落寞地回到自己的小院,来到这里已经有三日了,他也发现了这座宅院的主人或许身份不一般,只是不知道主人与有角先生的关系。他没有再被拘禁,有角先生的人待他很好,跟善工坊截然不同,还有一位姓林的老大夫来给他看过病,开了解毒的药丸,此后他便不必再受那毒药的苦了。
再有一点,是他提出想要制图时,送来的纸笔都是非常好的材质。还送来了一些他只有听闻、没有见过的孤本图集,王三可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美梦,这样好的地方,他不想离开,但让他白吃白住他也不会安心,更何况他还有点儿小心思——想到卓四季,王三可的脸就慢慢发烫。
可惜那个男人虽然总是笑着,实际有些冷,不好接近,肯定不会接受他“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说辞。
更何况他们都是男人。王三可捏捏自己干瘪瘦削的小身板,失落地叹气。
空气中传来一阵好闻的花香,王三可知道是从他旁边的客院传过来的。
王三可最高兴的莫过于终于摆脱了那个玩弄人皮的魔头,而这次的邻居是一个美艳的妙龄女子和一个面无表情的双儿,虽然不知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但摆弄花草的,想必是很美丽的人。
闲来无事,王三可打算过去问候。
徐菱在院子里架起了一口大锅,打算熬制大剂量的除臭药剂,听到敲门声,他走过去打开门,第一眼险些把对方认成了双儿,紧接着就发现对方只是一个过于瘦弱的男人罢了。
出于习惯,徐菱下意识地判定这人的身形很适合易容,再细看,此人的肌肤也很适合剥下来制成人皮面具呢......
“在下王三可,敢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徐菱。”
“徐公子,叨扰了。在下就住在旁边的客院,闻见奇香扑鼻,一时好奇,心痒难耐,不知徐公子可方便?”对第一次见的人,王三可不敢失了礼数。
“进来吧。”徐菱没想太多,他知道这是被关在柳不群旁边的人,宋羊他们一开始要找的不是柳不群,而是这人。用宋羊的话来说,这人是个很有才华的“倒霉蛋”。
“倒......王公子,”徐菱差点咬了舌头,他收敛心神,让王三可随意坐,“我在调香,公子自便。”
王三可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打扰,对方看起来似乎很忙,但也没有赶他走,但是坐下后他又不知道该聊什么。
他礼貌地环视小院,看到地上铺着不少东西在晾晒,有植物也有动物,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徐公子,怎么不见与你同住的那位姑娘?”
王三可本想随意找个话题,没想到徐菱云淡风轻地回答:“没有人与我同住,我有时候会易容成女子的模样,你看到的应该是易容后的我。”
“......啊?”
徐菱看着火候差不多,分出神与王三可说话:“你之前与柳不群为邻,他可曾对你说过什么话?”
“柳不群是......?”王三可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患有白猫症的人,金发浅瞳,白皮有斑......”
徐菱还没说完,王三可就跳起来:“你为何会认识那个人!”
徐菱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惊慌的,但想到王三可被关在柳不群隔壁那么久,心中也生出几分同情,“柳不群是个为了磨练易容技艺而随意杀人剥皮的恶人,我与他师出同门,但因为某些缘故仇怨似海,我见你是个不错的取皮素材,所以提醒你一句:那家伙也许很想要你的皮。”
王三可不知道他怎么能如此轻松的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吓到的王三可确实想到了柳不群对自己的一点”偏爱“,他想去寺庙算一卦,为何他的邻居总是这样的怪人!
“多谢提醒。”王三可勉强答谢。
“客气。”徐菱想王三可也是宋羊的朋友,给个提醒也理所应当。
王三可坐立不安,过了会儿稍微镇定下来,又有新的好奇:“那徐公子也是为有角先生做事的吗?”
“有角先生?”徐菱不解。
“就是匠心坊的有角先生啊!”王三可说起有角,彩虹屁不要钱地往外放,徐菱听了一会儿才把匠心坊与宋羊联系起来,想来羊哥儿是以为他知道才没有特意提起,但想到宋羊修改洵水渠图纸的本事,徐菱也不意外。
他腹诽的是另一点:羊哥儿还笑话他“玲絮儿”这个名字太好猜,明明“有角”也半斤八两啊。
“......然后我化名‘河边大王’,之前一直被善工坊关着——要说我为什么会被善工坊捉到,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
河边大王?徐菱立即明白这个别名与“王三可”的联系,如此看来,他们都水平相当。
这样想着,徐菱浅浅笑起来,他们兴许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程锋第三次做梦,梦里已经迎来了冬天。
天寒地冻,轻轻呼出一口气,空中便多出一团转瞬即逝的白云。
程锋披着大氅,站在别院的书房外看雪。他在冬天来临时离开了大溪村,就在秋末,一场大暴雨冲垮了洵水的河渠,数千名劳役的百姓被洪水卷走,而洵水下游的村庄更是无一幸免,遭遇了严重的灾害。
朝廷一分钱都拨不出来,旼帝又在这时病重,三皇子一派蠢蠢欲动,天公不作美,北边又发生了雪灾,人们流离失所,大元国生灵涂炭,太子元朝珲希望他尽快上京协助完成大业。
“主子,行李已经备好,明日即可启程。”卓春道。
程锋点头,“做得好,下去吧。”
卓春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退下,直到走远了才找来卓夏询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卓夏向来对别人的心情不那么敏锐,“主子就是比以前话少了些,怎么了?”
“主子本来话就不多,现在却整日发呆,你说怎么了!”
“但林大夫也说了主子身子好得很。”
“蠢!”卓春气闷,“我还是找四季问问吧。四季人呢?”
“不知道,刚刚看他背着一个人回来......”
被两人念叨的卓四季正在程锋面前:“启禀主子,属下救回一人,此人名叫王三可,是一名技艺高超的制图师。善工坊的人意图强掳此人,属下以为此人本事非凡,对工图很是熟识,一定对主子有所助益,便自作主张将人带了回来。”
“无妨,既然救回来了,就先留着吧。”
“是。”
又过了几天,程锋才见到了王三可。
此时他们在北上的途中,马车队停下休整,王三可似乎很怕冷,裹着厚厚的衣服缓缓地走过来。
程锋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某个人,他情不自禁站起来,可看清王三可的容貌后,一瞬间又异常失落。他自然知道自己最近的异样,可他实在不清楚自己等的那个人是谁,而那人又为何没来。
“主子?”卓四季有些担心。
“你怎么没说他是个双儿?”程锋不满地问。
“回主子,王公子只是身形瘦弱,实为男子,属下保证他绝不会拖累行进速度。”
“那便好。”
王三可走近后看了卓四季一眼,然后一揖到底,开门见山地道:“在下王三可,家父被善工坊所杀、家业也被善工坊夺走,想亲自报仇却力量微弱。听闻主子有宏图大志,又跟从明君,正广纳人才,在下自认有几分本事,愿意辅佐主子,还请主子收留......”
第三次梦戛然而止。
程锋闭着眼调整有些凌乱的呼吸,而后才重新睁开眼。引入眼帘的,是宋羊的脸庞。
“你怎么又做恶梦了?”宋羊很是担心。他侧着身子圈住程锋的背,有些费力地将程锋圈进自己怀里,然后顺着程锋的头发一下一下抚摸着:“摸摸毛,吓不着。”
“你是真的吗?”程锋脱口问。只要他在那个梦里,就会把现实的世界通通忘记,梦里的“程锋”根本没有遇到宋羊,此时他也不禁疑惑,到底哪边的世界才是真的?到底哪边才是梦?
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我当然是真的啊。”宋羊亲亲他的侧脸,“你梦到我变成假的了?”
程锋坐起身,然后重新将宋羊抱住,低头埋进宋羊肩颈里,嗅着宋羊身上熟悉的气味,闷声道:“你会不会不见?会不会回去?”
他没有忘记,宋羊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不会,那个世界的我已经死了,我回哪儿去?”宋羊用肚子顶了顶他,“我还怀着你的崽呢,能去哪里?”
宋羊不知道程锋怎么突然又如此没有安全感,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吗?
“我这几次总是梦到你不在。”程锋喃喃道。
“那是因为咱俩这几次是分开睡的吧。”宋羊笑着道,“反正咱俩都不能翻身,今晚一起睡,这样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好。”
可是当晚,程锋还是做梦了。
不止程锋,宋羊也在睡梦中紧紧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