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羊捂住脸,怕自己笑出声来。
之前他们聊天时说到,旼帝把他们当枪使,他们最好是当作不知道、旼帝需要一个好掌握的人,他们最好是作草包,这样才能让旼帝放松警惕。
也不止是旼帝,如今京城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呢。
但做草包也是讲学问的:什么样的草包?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人觉得合理、不起怀疑?
首先一点是程锋的样貌。
长得太好看,人家一眼就不会觉得这是个泥腿子。所以程锋在给自己包装成猎户的同时,还给自己加上了一层“渠州某粮商外室子”的身份,这层身份经过洵水劳役一事后在大溪村也不算秘密,宋羊和程锋都不怕有人去大溪村调查。
程锋花了不少功夫使自己的假身世合理化,他是个猎户的事会变得人尽皆知,也是他故意散播消息并背后推动的结果。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总得有一个人必须做“刀尖”,刀尖代表了夏随侯府这把刀的方向,是最为危险也最为尖锐的位置。这个人不能是宋羊,宋羊怀着孩子,弱点太大;也不能是夏随侯,夏随侯身上还绑着侯府的利益相关,牵扯得多、受限也多;更不能是元恺和,作为世子,他的力量还太弱小。
所以刀尖的不二人选只有程锋。
有这样的身世背景为基础,程锋就算是草包,也不该是个“傻子”,相反的,他应该是很聪明才行。比起莽撞的、不可控的人,旼帝也更青睐有点脑筋、但能拿捏得住的人。
但怎么才能让旼帝觉得这个聪明的草包是他想要的呢?
宋羊和程锋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定下了一个“不着调”的特点。
旼帝顾虑自己日渐衰微的身体,对朝堂慢慢变得泾渭分明的局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到底是皇帝,是天下之主,还没退位呢,怎么能对儿子们的小动作忍气吞声?而这时,一个懒散的、不干正事的聪明人出现了,不正统、不正派,却正好能冲击已经成型的朝堂格局,不就是打瞌睡时递枕头吗?
更何况这把刀还是他自己挑的,能有这样的收获,简直是意外之喜。
旼帝果然龙颜大悦。
正要褒奖,就听到一片寂静中格外响亮的宋羊的声音:“程锋——你好厉害啊——”
旼帝蹙眉看去,“那是?”
“启禀皇上,那是颂羊郡君。”大内总管团衡卑躬道:“颂羊郡君礼数不全,惊扰陛下,可要治他殿前失仪之罪?”
“不必了。”听到是宋羊,旼帝反而和颜悦色了,“郡君是真性情。”
宋羊冲程锋兴奋地招手,背后却冒着冷汗。
程锋的人设是“不着调的草包”,他的人设则是万事以程锋为重的“恋爱脑”。
旼帝总要找到能拿捏住他们的地方才能安心地用他们,他们干脆就把可被拿捏的地方暴露出去。这一招很险,但只要程锋还为旼帝所用,宋羊就能受到旼帝这面大旗的保护。
这也叫“狐假虎威。”
“娘娘,臣子赌赢了。”宋羊放下手,对张骊歌说。
张骊歌还沉浸在程锋获胜的不敢置信中,到嘴的鸭子突然飞了,飞之前还扇了她一掌,叫她怎么能不生气?
“娘娘今日的提议臣子就当没听过,多谢娘娘点拨,臣子先行告退。”
“站住!”
“娘娘还有何事?”
“……他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哈哈哈,”张骊歌先是低笑着,然后越笑越大声,“那本宫就要看看,你们的运气能好到什么时候!”
她嫉妒的、羡慕的、憎恶的情绪已经蒙住了眼睛,她也曾渴望爱情,但她得不到。既然她得不到,凭什么别人能得到?!
宋羊等了一会儿没再听见她说话,再次行礼,转身离开。
永宁宫的宫女看着他走,无人敢拦,战战兢兢地偷偷觑着皇后的脸色。她们知道,皇后回去后一定又要大发雷霆了!
宋羊作为胜者,其实可以更耀武扬威一些的,但张骊歌脑子好像不正常,他觉得还是不要刺激太过的好。有句话叫“自从得了精神病后整个人精神多了”,他觉得张骊歌就很符合,平时像个木偶一样扮演合格的皇后,一发狂就“活泼”多了。
宋羊走出皇后专属的雅室,顺着楼梯往下走,一开始他走得稳当,后来情不自禁快步跑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想见程锋!
“公子!公子慢点——”玉珠提着裙摆在后头追。
宋羊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根本慢不下来。
春光照耀着百兽园,馥郁的花香和明艳的景色交织成盎然的锦缎,背阴处的小木楼里险象环生。
想见一个人、并且马上就能见到,这是这个春天对于宋羊的意义。
“程锋——”
宋羊跑出了小木楼,跑进了阳光里。
程锋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也向他奔去。
“喂!”李光溢叫住他,“你是故意的吧——”
留给李光溢的只有一个背影。
程锋跑得很快,他没有用轻功,但他依旧跑得很快。
春风掀起他的衣角,吹动他的发梢,手里的那朵牡丹颤动着花瓣,像迎来了第二次盛放。
多年后,依旧有许多人记得这一幕,且终生都忘不了。
程锋奔到宋羊面前,正要说话,就被宋羊一把抱住。
“你没有受伤吧!”宋羊即使知道程锋不会有事,还是克制不住担心。
“我没事。”程锋紧紧搂了他一下,然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问:“皇后有没有为难你?”
“为难了,但没得逞。”宋羊嘿嘿笑了下。
程锋上下打量他一番,确定宋羊没事才放下心来。“下次不要跑这么快,怀着孩子也能跑,都出汗了。”
程锋抬手想给他擦汗,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干净。
“我没有跑,我就是走得快了点。”宋羊松开他的怀抱,拿出帕子给程锋擦手:“你好臭啊。”
程锋无奈地拉开一点距离,没忘记将牡丹送给宋羊:“给你。不是很好看,但勉强是个花王。”
宋羊听出程锋对这个花的嫌弃,眼里全是笑意。
“咳咳。”团衡亲自走过来。
“团公公。”程锋捏捏宋羊的手,宋羊捏回去,他们没忘记这是哪儿,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
“郡君、驸马,皇上有请。”团衡笑得很亲热,做了个请的手势,就走在前头领路。
经过小木楼二层时,程锋看到了站在最前头的关钿,关钿死死盯着他看,程锋选择视而不见。
走上三楼,夏隋侯和安湘也过来了,看到他俩十指紧扣地走过来,又好气又好笑。瞪了他们一眼,夏隋侯夫妇领着他们二人行礼。
“你就是曲和?”旼帝先看向宋羊。
“臣子元曲和拜见皇上,皇上龙体圣安。”
“来,过来让朕瞧瞧。”
宋羊也不怯场,镇定地走上近前,再次行礼。
“不用跪了。”旼帝道,团衡连忙扶起宋羊,旼帝笑得一脸慈爱,“早听闻荆舒把你寻了回来,听说怀的是双生子?”
“回皇上话,臣子怀的是双生子,已经快五个月了。”
“五个月大的肚子,刚刚还胡乱跑,该罚。”旼帝笑呵呵的,半点儿不像要罚宋羊的样子,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喜欢宋羊。
宋羊正视旼帝,离得近了,他能闻到旼帝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老年臭”,这是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宋羊以前在邻居家的奶奶身上闻到过。
那个奶奶说,这是人要死了的味道。
旼帝确实很老了,头发斑白,胡子也稀疏,皮肤变得松松垮垮的,一双手让人想到干枯的树皮。但他浑浊的眼睛里,还时不时透出野心。
“臣子一时心急,才跑了几步。臣子已经被驸马说教了,皇上可否不罚臣子?”宋羊嘴角往下一撇,看起来还颇为委屈可怜。
旁人听了都很是震惊,居然有人如此直白地向旼帝撒娇?前皇后逝世后,旼帝就对敦伦之乐失去了兴趣,也就对三皇子有些偏袒,但从没有宠过哪个孩子,就连公主也没有那样的待遇。
这颂羊郡君一上来就敢这样跟旼帝说话,等着被厌弃吧!旁人不约而同地想,他们等着旼帝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宋羊一个教训。
结果大跌眼镜。
旼帝居然朗声大笑起来,“你这孩子倒是有意思得很。跟朕说说,方才为何那么着急?”
“因为担心程锋啊。”宋羊直白道。
他不是真的恋爱脑,但这个人设演起来并都不难。
程锋说,旼帝会喜欢坦诚天真的人。
宋羊不知道自己演得是否到位,但旼帝窥见他眼底深处的谨慎和敬畏,反而觉得真实。
这个孩子很真实,他没有故意在讨好我——旼帝想。他有很多孩子,但每一个孩子稍大一些,就懂了算计,对他笑都不是真心的。
“担心他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因为程锋没有报名斗春,却突然上场了,吓了我一跳。”
“哦?”旼帝招手让程锋上前,脸一板:“郡君说的可是真的?既然没有报名斗春,怎么突然上场了?”
“臣子程锋拜见皇上。”
“免礼。”
程锋站到宋羊身边,“郡君被皇后娘娘请去,臣子正要去雅室时被一位公公拦下,那位公公带着四个带刀侍卫,要臣子必须上场斗春。”
程锋就差没把“被人胁迫”四个字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