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十几名舞女翩翩起舞。丝竹乐声动听悦耳,舞蹈表演赏心悦目,还有面前桌案上的一盘盘珍馐美味,与宴的人款款笑谈。
——这是宋羊想象中的宫宴。
而事实却是在开阔的百兽园里,一枝妖娆盛放的牡丹被系在一头老虎的耳朵上,男人们可以轮番上阵斗武,但只有将牡丹花完好无损地从老虎头上摘下来的人才是胜者。
这叫“斗春”。
宋羊听完程锋的解说,简直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
百兽园占地三百多平方,一侧是人工移来的森林河流,一侧则是半圆状的三层高小木楼,人们就在木楼上观看下方的情况。
老虎脖子上套着锁链,但锁链很长,给了老虎极大的活动空间,此时见了血的老虎狂躁地用爪子刨着地面,冲试图靠近的人发出威慑的吼声。
“进去吧。”程锋抬手遮在他的眼睛前。
小木楼有供人休息谈天的休息室,也有让人纵览园景的长廊,此时他们就站在长廊上。
“我想跟你在一块儿。”宋羊拉下程锋的手,摇摇头。
他不理解这项活动的乐趣在哪,更不理解旼帝大病初愈就要通过这种活动寻乐子的想法。
场上,一名三品官员的儿子上阵斗春,他身姿矫健,轻功上乘,很快靠近了老虎,却被后面的人偷袭,害得他被老虎挠了一爪子,肩膀顿时血淋淋一片,被人抬着退场。而除了那名官员心疼了一下儿子,其他人都在遗憾他没能摘花,对场面的血腥恐怖无动于衷。
“可惜了。来人,赏。”旼帝本要为此儿郎抚掌了,颇为遗憾地放下手,命内监赐下伤药。
那人捂着受伤的地方,与其父一起跪地谢恩。
宋羊目睹这一切,大为不解。他偷偷观察没有躲在休息室里、而是站在长廊上的女流,她们有的脸色发白,有的面露抗拒,但她们依旧坐得端庄、站得笔直,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宋羊真心觉得,他对皇宫这个地方喜欢不起来。
“我陪你进去。”程锋知道双儿孕期对伴侣会很是依赖,没有执意跟宋羊分开,而是牵着宋羊的手往里走。
“大哥和哥夫要进去了吗?”元境和问。
“嗯。”宋羊搭上他的肩膀,“你要不要一起进去坐一会儿?”他看元境和的脸色也不太好。
元境和摇头,他虽然有点害怕,但他是男子汉,恺哥和父亲都面无异色,他怎么能胆怯?
“大哥就待在里面,莫要再出来了。”元境和轻声对着宋羊的肚皮道:“不要吓着他们。”
宋羊摸摸他的头,“你要是累了,别逞强,知道吗?”
“嗯嗯!”
“爹,小恺,我和程锋先过去娘那边了。”
“去吧。”
宋羊半依偎在程锋怀里,小声道:“皇上旁边那个老头儿就是庞令琨吗?”
多亏了小木楼拱形的结构,皇上的位置在正中央,两旁的人都能看到他。宋羊偷瞄了几眼,那位已经辞官了的、说不再干涉朝政的庞令琨庞大人就坐在旼帝下首,与庞令琨的位置相对的就是太子的位置。
从位置便可以看出庞令琨的地位非凡。
“是他。”程锋自然也看到了。
庞令琨坐在轮椅上,满头银发,精神看起来也不太佳,眼袋沉重,眼皮也半耷拉着,皮肤上是掩盖不了的老年斑,他如同一个普通的老者,让人联想不到他的可怖。
“他走不了路了吗?”宋羊问,“之前不是只说他摔断了腿?这是彻底站不起来了?”
“听说能站,但走不了。”程锋在他耳边低声道:“从半年前开始,所有庞令琨出现过的场合,他都是坐着轮椅的。”
“他身后站着的那个是谁?”宋羊想到庞令琨身后的人,他负责推轮椅,宋羊一开始以为是侍卫,后来才发现那人穿的居然是宴袍。
“是庞令琨的大儿子,庞成益。”程锋介绍道:“不成才,但对庞令琨非常敬重,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大孝子。”
“这样啊……”宋羊还要说什么,程锋忽然捏了下他的手,宋羊心领神会地噤声,几秒后,几个宫人迎面走来。
为首的是皇后的大宫女文淑。
“奴婢永宁宫文淑,见过颂羊郡君、见过驸马爷。”文淑带着宫人行万福礼,“郡君、驸马,万福金安。”
“免礼。”宋羊端起郡君的架子,有模有样地道。
“郡君,皇后娘娘有请,还请郡君随奴婢去见皇后娘娘。”
宋羊借着袖子的遮掩抓紧程锋的手,“皇后娘娘是单单召见我一个?”
“是。”
宋羊道:“哦,我娘还在屋里等我过去呢,我先跟她说一声。”
“郡君,娘娘那儿可耽搁不得,郡君遣一位奴才回去通禀即可,何必亲自去?”
“那驸马跟我一起去。”宋羊又道。
文淑又犯难了:“郡君,驸马爷可是男子……”
“奇了怪了,我也是男的啊。”
“郡君说笑了,您可是双儿啊。”
“……”宋羊无话了,明明双儿长得跟男人一样啊,他至今搞不明白这个世界的人对男人和双儿怎么这么双标。
“我会跟娘说的。”程锋眼神示意宋羊安心。
两人隐晦地交换目光,宋羊才爱搭不理地对文淑道:“那走吧。”
错身的一瞬间,程锋在宋羊腰间藏着的利器轻轻敲了下,提醒他保护自己,宋羊回他一个“明白”的眼神。
目送宋羊走后,程锋继续往休息室走,他故意走得不快,很快又有几个宫人,跟他说“贵人有请”。
早在永宁宫的宫女出现时,程锋就察觉了暗处还躲着一群人,他估算宋羊在皇后那应该是安全的,便没有阻拦,有意想看看藏着的人是谁。
“贵人?”程锋用有些嚣张的语气道:“哪位贵人?我岳丈是夏隋侯,比夏隋侯还尊贵?”
“驸马莫要多问,既然是贵人,自然是尊贵无比的人,不说夏隋侯,您总是惹不起的,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那太监声音阴柔,说完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护卫便将刀出鞘,以示威慑。
卓四季今天扮做夏隋侯府的家将,但所有人的武器都在进宫时就被解下了,他握紧拳,等待程锋的命令。
程锋故意“啧”一声,“带路吧,若是耍着我玩,夏隋侯府可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太监一副“还算识相”地表情,他点点头,又一个手势,他身后的护卫才把刀收回刀鞘中。
一板一眼地,倒也挺唬人。程锋险些没憋住笑出声。
“我派个人回去说一声总行吧?”程锋问道。
“驸马随意。”
程锋便给卓四季一个眼神。
卓四季有一丝犹豫,但还是遵从程锋的指示,回去找夏隋侯禀报了。
程锋则随着那太监往楼下走,眼看着走出了小木楼,程锋心念一动,猜到了几分。
果不其然,程锋被带到了百兽园西侧的空地,这里全是即将上场参加春斗的人。
“这位公公,贵人在哪?哪位贵人要见我?”程锋明知故问。
那太监终于憋不住,不屑地笑了一声,洋洋得意地道:“自然就是场中的大虫咯。”
程锋也哈哈大笑,“公公脑子呆傻了不成,大虫怎么会像人一样差遣奴才呢?怪不得连是哪位贵人要见我都说不清,来人,还不把这个装疯扮傻的阉人拿下!”
“谁敢!”那太监厉声呵斥,掏出永宁宫的令牌:“放肆!我可是永宁宫的带班领司,谁敢拿我!”
程锋挑眉,不解地重复:“皇后娘娘?”
“正是。”
“那你刚刚说贵人是大虫,岂不是说皇后娘娘就是大虫?”
“胡说八道!”那太监急了。
“你也知道你在胡说八道啊。”
那太监憋屈地沉默了下,他没想到程锋如此张狂。重新镇定后,他阴阳怪气地道:“驸马,皇后娘娘的意思是,颂羊郡君金尊玉贵,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
程锋有些了然了,他依旧摆出有些嚣张的鲁莽姿态——这会让其他人觉得他是因为攀上了夏隋侯才如此有底气的——他说:“宋羊已经嫁给我了,我就是他的驸马,皇后娘娘一没有见过我,二不了解宋羊,怎么知道我配不配得上?”
“真真是大胆无礼!纵然你是驸马,也应该称呼颂羊郡君为‘郡君’,而非直呼郡君的封号!如此粗鄙,皇后娘娘认为你配不上郡君,也是有道理的!”
程锋懒得再废话,转身要走,然后再度被拦下。
场内等待斗春的人远远地瞧见了他们,但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内容,有的人认出了程锋就是新晋的驸马,不由得好奇地张望过来。
“驸马,让您斗春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今天这么多好儿郎在场,娘娘可是打算给郡君重新挑一位配得上的驸马的。”
程锋当真是被气笑了,那皇后原来是这么蠢的?不见得吧?
“所以我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正是。”那太监半是威胁半是诱劝:“驸马也不必太过愤怒,皇后娘娘只是体恤颂羊郡君,才想考校您一番,您若不想驸马之位被别人夺去,只要夺得花王就行。”
程锋斜睨他一眼:“你说得倒轻松。”
“驸马若是夺得了花王,不就能向所有人宣告,您是颂羊郡君的驸马么?到时候谁都抢不走您的驸马之位了。”
程锋自然听出来了对方一个劲儿想要他上场的意思,也能猜到对方肯定是在场上动了什么手脚,但他却不可避免地有些心动:将花王献给宋羊,似乎不错呢……
“行,老子就拿个花王给你们瞧瞧。”程锋扭头就往场内走。
那太监露出得逞的笑,悄悄给场上的某人递了眼色后,才施施然地离开。
另一边,宋羊也到了皇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