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的时候宋羊等人是走进去的,出来的时候却是乘的轿子。
待出了宫坐上回府的马车,宋羊就迫不及待地问了:“不是说只有被皇上特许的人才能坐轿子吗?为什么我们能坐轿子出来?”
他问时对着程锋,说完又看向元荆舒:“爹?”
安湘也纳闷着:“夫君,这般待遇从前可没有过的啊。”
虽然这么说有些自灭威风,但自从两位兄长相继离世,元荆舒继承了侯爷之位后,夏隋侯府便十分低调。
不争、不抢、不惹眼,成了夏隋侯府对外的一致表现。所以,尽管以夏隋侯的身份地位,求个“乘坐肩舆”的恩典无伤大雅,但元荆舒并不会这么做——安湘正是了解这一点,才疑惑不解。
“我没有求皇上恩典。”元荆舒摇头,神情严肃:“湘儿,你可向皇后娘娘求了恩典?”
“我可没有。”安湘握住丈夫的手:“夫君,出什么事了吗?”
元荆舒用另一只手盖住妻子的手背,他本有所顾虑,但看到妻子眼底浓浓的担忧,便想起离开万康宫时和程锋的对话。
当时他叮嘱程锋:羊哥儿怀有身孕,不要加重羊哥儿的思虑。
但程锋说:不告诉他,只会让他更加不安罢了。与其什么都不说,双方都抱着“为对方着想”的念头最后却加深了隔阂,不如说开了一起想办法。
程锋说完还补充了一句:这是宋羊说的。
感受着手心里妻子因为紧张、不安而不断收紧的手,元荆舒长叹一口气:“我们有麻烦了。”
元荆舒面色沉郁,“皇上很关心羊哥儿。只怕是——”
他们回府后,宫里来的赏赐也源源不断地送进了侯府,低调了许久的夏隋侯府,这一次再也低调不起来了。
伴着赏赐来的还有一道圣旨,依旧是米公公来宣旨,这次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少了,笑得更自然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夏隋侯府敦睦亲龄,协和爱子,厚人伦于家风,倡孝悌以表忠信。今,夏隋侯有嫡子元曲和,性行温良,恭俭友亲,丰姿雅悦,雍和纯粹。赐封号‘颂羊’,着即册封为‘泰和郡君’,钦此!”
宋羊跪着,他有点懵,脑中各种思绪杂乱成团。
“泰和郡君,请接旨吧。”米公公笑眯眯地提醒道。
宋羊轻轻地“诶”一声,连忙起身,米公公还提醒他:“郡君小心着身子。”
跟之前比起来,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谢主隆恩。”宋羊深吸一口气,镇定地接过圣旨,微笑着道谢,“玉珠,送送米公公。”
玉珠连忙应下,将米公公送到门口后,不着痕迹地塞了一袋银子到米公公手里。
“辛苦公公跑这一趟了,一点小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玉珠姑娘哪儿的话。”米公公掂了掂钱袋子,满意地走了。
宋羊在前厅接受了夏隋侯府上下的祝福,然后跟程锋手牵手回了碧落院。
“公子,奴婢将米公公送走了。”
“好,你去把那些赏赐清点一下吧。”宋羊吩咐道。
“公子,啊,该改口叫郡君了!”玉珠不似宋羊淡定,她和宝珠都一脸喜气洋洋,“郡君,赏赐之物可是要入侯府的府库?”
“要吧?”宋羊也不确定,“你问问吴妈和春响,若她俩也不清楚,你再去夫人那问问。”
“是。”玉珠带着宝珠来到院子里,迎面就遇上了安湘派来指点的老嬷嬷。
“玉珠姑娘哪儿去?夫人特意叫老奴来帮你们。”
“多谢夫人!”玉珠欣喜道:“我和宝珠正愁着呢……”
外头欢欢喜喜地开始清点赏赐,屋里头,宋羊把圣旨丢在桌上,郁闷地瞪着眼看。
程锋叫他起身:“先换衣服。”
宋羊拉长声调“哦”一声,趴到程锋背上,小尾巴一样地跟被程锋拖着走。
厚重的宴袍脱下,浑身一轻,宋羊的心情也轻快了不少。
他再次瘫软地倒在软榻上,一边看程锋换衣服,一边道:“明明被册封了,我怎么就这么不爽呢?果然,被人当枪使就是讨厌……”
宋羊已然明白了,旼帝感应自己大限将至,终于在让他犹豫不决的太子和三皇子中做了选择——旼帝选择了太子。
亲近许久不亲近的夏隋侯,是在释放第一个信号。
“太子实力不弱,但在朝堂之中势微,皇上不是看不到皇子间结党营私的行为,只是他有心无力。”程锋换上竹青色的居家服,“夏隋侯毕竟是元家人,理应是拥护太子的‘正统’一派。再加上夏隋侯是太子亲堂叔,资历也深,朝野内外口碑不差,自然就入了皇上的眼。”
宋羊调整姿势,双手叠放在肚子上,“是啊,太子的盾不够强,皇上要一个足够厚的盾来替太子挡住火力。”
在皇位争夺彻底撕破脸之前,皇子们不会直接对彼此下手,而是攻击彼此的势力,夏隋侯这回就是被皇上强塞到太子手里,做一枚马前卒。
“远远不止,”程锋走过来,“旼帝心计深沉,喜欢一石二鸟的计策,他将夏隋侯府推出来,也有要打磨三皇子的意思。”
“说到底,他还在犹豫吧?选太子,还是三皇子,他看似下了决心,其实心里还是偏向三皇子的?”宋羊叹气,“太子真惨,不过我们才无辜呢。”
正好在这个位置上,顺势就被推了出去。元荆舒在马车上的那句话,完整的是:“皇上很关心羊哥儿。只怕是要拿夏隋侯府做筏子,一要捧杀羊哥儿,二要给太子和其他皇子试刀。”
宋羊知道,今天就算不是他,旼帝也会封赏夏隋侯府的其他人,只不过正好他出现了,所以封赏落到他头上,在别人眼里,指不定还要羡慕他“一步登天”呢。
可实际上,他进了宫,连皇上的影子都没见着。
越想,越郁闷,宋羊哼一声,“反正赏赐给我了,册封也封完了,免费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就是这个道理。”程锋揉揉他的脑袋,“别想太多,顺其自然吧。”
宋羊撩起眼看他一眼,“我好歹可以借口养胎不见人,你就不轻松了,爹不是说了吗,封了我郡君只是第一步,他还要‘爱屋及乌’,封你一个大官当呢。”
程锋笑了下,“这也是我没想到的。”
本以为走门荫的路子就够了,结果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在明面上与太子站到一派。
“你说,皇上可能封你什么职位啊?”宋羊戳戳程锋都胸肌,手感很好,他便一下一下地戳个不停,还捏了捏,“如果是爹举荐你入仕,你就能如愿去工部了,这下子,主动权就不在我们手里了。”
程锋抓住宋羊捣蛋的手,沉吟道:“现在的我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凑巧娶了夏隋侯嫡子的人,如果皇上觉得我是一个草包,那就该捧杀我,把我捧得越高、我才会越听话;如果他觉得我几分本事,或许会利用我的野心,如果他看出我能力强盛,必然要打压我——他不会甘心真的送一把刀给太子。”
“啧,他这算什么亲爹啊。”宋羊忍不住道。
“他首先是一位帝王,其次才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
宋羊换另一只自由的手戳程锋的胸肌,“那你要让他觉得你是草包、绣花枕头、还是金刚钻?”
他俏皮地冲程锋眨眨眼,“草包挺好,方便咱们继续薅羊毛。”
程锋与他心意相通,“我也觉得草包不错,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众听闻了夏隋侯的孩子失而复得的消息的人,纷纷递来拜帖,安湘以宋羊需要养胎,不便见客为由,将请帖通通婉言谢绝了。
明知道这些人都不是真心实意来道喜的,安湘心里越发难受,“或许我们就不该让羊哥儿回来。”
“就算羊哥儿不跟咱们回来,也会跟程锋回京的。”
“那能一样嘛!至少、至少……”
元荆舒抬头,果不其然就看见妻子又在抹眼泪。
他有些无奈:“你上了年纪怎么这么爱哭?”
“你这是嫌我老了?那你娶个小的去吧。”安湘赌气道。
“你这是说的哪门子气话。”元荆舒将她面前的请帖收起来,“这些玩意儿看了也闹心,别看了。”
安湘由着他将帖子收走,沉默地出神片刻,说:“我今天在皇后那遇到了萧潇凌。”
一听这个名字,元荆舒就头大,他正想岔开话题,就听安湘说了当时的场面。他皱起眉,不赞同地:“你太冲动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想到那个女人把羊哥儿送到那样的人家……”安湘表情变得有些狰狞,她恶狠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你怎么又提这个了?都说了没有证据……”
“就是她!你怎么不信呢!”安湘气得将皱巴巴的帕子拍在桌上。“没证据怎么了?我的感觉不会错!她当年那么想嫁给你,可是被送进了宫,她有多怨恨啊!我怀羊哥儿的时候,她就心怀鬼胎,只是她从来没有表现给你看到过!”
元荆舒大呼冤枉:“你这话莫名其妙,我跟她一点儿关系没有,话都没说过几句,这么多年连见面都没有,她上哪儿表现什么给我看?”
他搂住安湘:“我说没有证据,不是在给萧潇凌开脱,只是咱们要给羊哥儿报仇,总得找对人吧……”
“我说了就是她,一定是她!”安湘忽然用手捧住脸,大滴的泪珠顺着指缝落下,“当初我怎么会觉得她是我的好姐妹呢,怪我大意,若我细心点,羊哥儿就不会丢……”
她哭得厉害,元荆舒没辙,只好费力安抚。
万康宫里,旼帝躺在龙榻上,眼神时而迷茫时而清醒,所有的宫人都被遣散了,只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停在龙榻前,他声音苍苍:“皇上,遗诏还是尽早写的好……”
永宁宫,张骊歌恶狠狠拿剪子剪烂了一堆衣物,才平缓了心情。“真是贱人,天天来本宫这耀武扬威!”
文淑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到给皇上喂药的时候了……”
“喂药没有宫人吗!非要本宫亲自动手,当本宫是低贱的下人吗!”张骊歌发火道,然后深呼吸几下,端庄地站起来,轻声道:“走吧,摆驾万康宫。”
同一时间,萧潇凌正疑问:“皇上大肆封赏那个双儿,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是打算传位给太子吗?”
三皇子元朝延气定神闲地道:“太子是正统继承人,传给太子有什么错?”
萧潇凌惊讶:“你这是要认输?”
“我只是说,父皇他要保全自己的名声,自然不能废太子、改立其他皇子为储君的。”
“他倒是到死都顾着自己的名声。”萧潇凌无聊地嗤笑。“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一争到底了。”元朝延狡猾一笑,“就先试试夏隋侯府的深浅吧——你说我的好皇兄,对一把送到手的、却不怎么趁手的刀,是用它呢,还是弃它呢?”
这一天,东宫同样不平静。
太子正君林既玹坐在榻上,膝盖被太子枕着。
“你今天见到程锋了?还有他那个夫郎?”
“见到了,没说话。”元朝珲有些头疼,他拉着林既玹的手放到自己头上:“你给我揉一揉,我头疼。”
“怎么又头疼?”林既玹蹙起秀眉,依言为他按压穴位,“没想到他娶的夫郎居然会是小皇叔的孩子。父皇如此大张旗鼓地册封,你总要上门恭贺一番吧?更何况是你亲堂弟。”
元朝珲睁开眼,“但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夏隋侯府归属东宫一脉了。”
“这不就是父皇想要的吗?”林既玹低头凑近他,“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去见程锋和宋羊?”
元朝珲想了下,道:“那就明天吧。”
正好,他早就好奇有角先生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