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至二月二十七,是原定童生试的日子,程锋没有参加,他已经决定了走门荫的路子。
参加科举的学子众多,但他们都有所担忧——担心今上驾崩,科举延期,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
但也有一些趁乱舞弊科举考场、买题买功名的人,不乏想要脱离商籍的商户之子。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大元一片乱象。
雪灾的赈灾银在春天来临后都没有拨下来,原本聚集在扬城灾民早已经散去,一部分返回家乡重建,也有一部分跟着安丛的人马前往大溪村,开垦程锋买下来的荒地。
三月初七,程锋和宋羊离开扬城,走水路,慢行北上。
船行得很慢,宋羊除了第一天有些不适应,走路总觉得自己在飘,后面都适应良好。
他甚至没有出现害喜的情况,吃嘛嘛香,而肚子也开始明显地一天一天变大。
三月二十,已经在船上待了半个月,宋羊都要长霉了,这时林大夫也诊出来了——宋羊怀的是双生子。
宋羊虽然总开玩笑说他当时吃了两个元宵就有两个孩子,但他也不是乱开玩笑的,他是真的莫名坚信自己怀了两个宝宝,或许这就是父子连心的感应吧。
最为震惊的是程锋——他之前一直没当真——得知消息后程锋整宿未眠,既为双生子的消息高兴,也为宋羊的生产担忧。
睡得香喷喷的宋羊醒后就看到程锋顶着两个黑眼圈,关心地问他怎么了,程锋回答:想名字。
两个男孩该怎么取名,两个女孩该怎么取名,若是龙凤胎,又该怎么取名,程锋列了一张长长的纸条,并且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还在不停地往上添加他想到的好名字。
见程锋对取大名这件事兴致勃勃,宋羊则强烈要求自己给宝宝们取小名。
对于宋羊怀了双生子一事,紧张又欣喜的还有下人们,玉珠和宝珠压力倍增,据说还掉了不少头发。卓四季和卓夏更不用提了,对宋羊和未来小主人们的安全问题加倍上心。
四月,改水路为陆路。
四月十二,京城三里外的官道上,绿树如蓬,春天的气息尤其浓郁,清晨才下过一阵小雨,道路被冲刷一新,空气中有一股好闻的青草味。
宋羊忽地想起那首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程锋从后面揽着他,跟他一起赏景,闻言道:“春色似有还无,这诗说的倒像是早春的景色。”
“是啊,不过这首诗后面还有两句:‘莫道官忙身老大,即无年少逐春心。凭君先到江头看,柳色如今深为深。’”宋羊侧头看向他:“我其实更喜欢后面的诗句。”
程锋莞尔,确实是宋羊的风格。他说:“我们可以每年一起踏青,直到我们老得走不动了,也叫孩子们带我们去江头赏春。”
宋羊想象一番,却想象不出来,“那要好多年以后呀。”他用胳膊肘轻轻捣了捣程锋,“马上要到京城了,你紧张吗?”
“与其说是紧张——”程锋沉吟一番,也引用了一首诗:“‘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
宋羊知道这首诗,洛城是诗人的故乡,诗的前两句说的是在与这一日无比相似的细雨后初晴的春天里,杨柳由鹅黄嫩绿变成青葱亮绿,又在雨后显得更加苍翠,枝头残花飘零,暴露了藏在枝头的鸟雀。后两句则说一整晚的春风吹起了思乡之情、吹得诗人在梦中回到了故乡。
彼时彼景的诗句,正好贴切程锋此时此景的心情。
宋羊抬手摸上他的侧脸:“昨晚梦到京城了?”
“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程锋眼底露出浅浅的笑意,“是有意思的事,也想起了一些有趣的地方,以后带你去。”
“好啊好啊。”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历经一个月又五天,这对小夫夫终于看到了京城巍峨的城墙。
城墙下,湿泥上,两列皮毛油光水亮的马队,马骑上是整装威严的护卫队,他们威风凛凛,引得进京的路人纷纷侧首。
打头的是元恺和、赵锦润,他们骑在一黑、一棕的高头大马上。身后紧随的是骑在两匹小马上的元晴和、元境和姐弟。遥遥地看见程字标识的马车队了,元境和开心地扬鞭一指:“快看!大哥他们来了!”
“境和,别毛毛躁躁的。”元晴和训斥弟弟,但自己也抑制不住激动。
赵锦润更是直接一夹马腹,驭马向前奔去,“宋哥——”
元境和不甘落后,“大哥——”
“诶!”元境和看看元恺和,咬咬唇,元恺和拉过她的缰绳,“走!”两人稍慢一步,也向前赶去。
宋羊撑着车窗,探身招手:“锦润!小境!”
元境和:大哥居然先叫的赵锦润的名字!qAq
马车队就近停下,宋羊在程锋的扶助下走下马车,赵锦润激动不已,看到宋羊的肚子,先道了声恭喜:“恭喜宋哥,恭喜程大哥。”
宋羊见到赵二哈是很高兴的,程锋同样。虽然程锋面上的表情淡淡,但他们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赵锦润常常向程锋求教,程锋不吝解答,两人的关系似兄似弟,也亦师亦友。所以赵锦润摇着尾巴凑到程锋身边去了,元境和则立即“趁虚而入”,挨到宋羊身边。
宋羊摸摸他的脑袋:“好像又长高了。”
“嗯!我长了......”
“大哥!我也长高了!”元晴和跳下马,迫不及待也凑到宋羊身边,拉着宋羊的手放到自己的脑袋上。
宋羊被她萌到了,想到了仰着脑袋求摸头的小猫咪。
元境和不满:“明明是我先来的!”
“我是姐姐,我不管!”元晴和呛回去:“我回去要告诉娘,你一点儿不听我的话!”
元境和:“你就会告状。”
“好了好了,你们吵架宝宝们可是听得到的。”宋羊笑着打断他们。
“嘘。”龙凤胎同时噤声,又默契地一人抱住宋羊的一只胳膊,小心地避开宋羊的肚子,然后看对方一眼,又齐刷刷别过脸。他们的所有动作都像照镜子一样,宋羊忍不住想,他的孩子们会不会也像龙凤胎这样有趣?
“大哥。”元恺和这才找到空余显示自己的存在,但他寡言少语,只道:“一路辛苦。”然后又想到宋羊说过他应该多笑笑,于是微微一咧嘴,露出浅浅的笑窝。
赵锦润直接看傻了眼:“你居然会笑?”
元恺和立即拉平嘴角。
“你居然会笑啊,我以为你不会笑的——”赵锦润俨然错失了几个亿的模样,也不粘着程锋了,缠着元恺和非要他再笑一下。
元恺和假装没听见,对宋羊和程锋道:“大哥,程哥,这就启程回侯府吧,爹和娘一早就等着你们了。”
一行人重新行进,龙凤胎跟着宋羊钻进马车,元恺和与赵锦润骑马跟在马车两侧。侯府的护卫队一半在前开道,一半紧随其后,城门的守卫毕恭毕敬地简单查验后就轻松放行。
京城作为一国国都,热闹繁华不是其他地方可以比拟的。
“大哥,那儿是百客归,他家的叫花鸡最是好吃……”六层楼高的酒楼,从顶楼垂挂而下的灯笼串都有足足十几米。
“那儿有个玩物儿市场,有可多有意思的东西了!西域的、番邦的、海外的,大哥你一定会喜欢!”宋羊随意一看,就看到一个戴着头巾的番外人。
“那儿是京兆尹……”威严的大门,不可测的纵深,门口的两尊石狮子都格外有威慑力。
宋羊一边听龙凤胎的介绍,一边好奇地看着,京城给他的感觉,就是大。这座历史悠久的庞大的城市,像张开巨口的鲸鱼,吞下了沙丁鱼般的他们。
气派的车队自城中走过,有人好奇地打探:“这是什么人物?竟然用得上夏隋侯府的护卫开路?”
“你眼拙?就看到护卫了?没看到夏隋侯世子和庆远侯世子还跟在两侧吗?”
“嚯!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明悉情况的人洋洋得意地开口,见周边的人都看过来,忙道:“如今夏隋侯府的世子并不是夏隋侯和侯夫人的第一个孩子,而是他们的二儿子,他们第一个孩子是个双儿,刚出生没多久就流落民间,这是才找回来呢!”
“所以那马车上坐着的就是夏隋侯的大公子?”又有人问:“那这世子之位……”
有人拦住上一个人:“兄台,慎言。夏隋侯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家,不得妄议。”
“害,你不是京城人士吧?”被阻拦的人道:“夏隋侯虽是皇亲国戚,但低调得很,说道几句没事儿,你要注意的是别妄议姜家和三皇子。”
“姜家?三皇子?”
“你听我细细道来……”
人群的话题就这样拐了方向,宋羊和程锋也拐进了宽山街道,停在了夏隋侯府大门前。
元荆舒和安湘翘首以盼,一听下人说车队到街口了,再也坐不住,一齐起身来到门外,乌泱泱的仆从簇拥着他们,把大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马车一停,夏隋侯夫妇就迎了上去。
龙凤胎先爬下马车,宋羊深吸一口气,跟程锋一起下车。
“慢点慢点。”安湘小心地托着宋羊的胳膊。
“没事的,别担心……”宋羊小声道:“母亲。”
“……什么?”安湘愣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元荆舒直勾勾地瞪着眼,满脸写着:我呢?他盼着宋羊一句爹盼了好久了。
宋羊其实紧张了一路,近乡情怯,他手心里全是汗,一直在脑子里预演着这一幕。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自然!
他不想把改口这件事弄得那么正式,毕竟家人之间就应该轻松地相处,不是吗?
程锋握紧他的手,给他鼓励。
宋羊急得耳尖都红了,他看了程锋一眼,接收了程锋的勇气,落落大方地微笑:“见过父亲、母亲。”
“好好,叫爹和娘就好。”安湘忍不住拭泪。
“爹,娘。”宋羊再开口,自然了不少。
“好。好!”夏隋侯乐了,又看向程锋:“你呢!”
程锋深躬行礼:“小婿拜见岳丈、岳母。”
“见过大公子、见过姑爷!”侯府的一众仆人齐刷刷行礼拜见。
宋羊从容地受了礼,示意玉珠分发赏银,玉珠也拿捏着气度,不紧不慢地完成了任务。
安湘满意地点点头:“快进来吧,到家了。”
——家。
宋羊仰头看一眼夏隋侯府的牌匾,然后像冬迈进春、春迈向夏,四季迈着不断向前的步伐那样,迈进了人生的新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