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警告?
宋羊不再随意地对待这张纸条了,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纸条的边角,观察纸条上的每一个线索。
在现代的刑侦剧目中,常常能看到警方利用科学技术分析纸张的材料、印刷墨的来源等等。这个时代虽然没有那么高的科技,但纸张毕竟不是批量生产的A4纸。
就说宋羊手中的这张纸吧,纸张颜色微黄,材质偏硬、无杂质,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竹子的清香。
这是竹芯纸,寻常人家可用不起。
宋羊心里有点底了。
再看那两个赤红的字,乍一看有点吓人,但宋羊一眼就认出来那根本不是血,而是朱砂。他现在经常跟颜料打交道,朱砂的品相也多多少少能看出好坏,这个朱砂没有奇怪的异味,颜色也纯正,绝非便宜货色。
最后看那两个字本身,只能说挺端正,写得跟宋羊那三脚猫功夫的毛笔字简直半斤八两。
“......”宋羊无语,这纸条恐吓越看越像恶作剧,就算不是恶作剧,恐吓他的人脑子似乎也不太聪明。
不太聪明啊......
宋羊一下子就想到了某个人。
“公、公子......”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从宋羊手里抽出纸条,玉珠小心地把纸条放到一边,和宝珠一左一右扶住宋羊,紧张地看着他。
“公子可是吓坏了?公子可有感到不适?奴婢去叫大夫——”
“不用了,我没事。”
宋羊无奈,自己似乎成了瓷器娃娃。
“都别跪了,这碗粥……”
“奴婢去倒了!”宝珠噌地站起来,半是惶恐半是愤怒地把那碗小米南瓜粥收进食盒里。
“不用倒,这碗粥应该没问题,别浪费了。”宋羊叫住她。
宝珠咬紧嘴唇,眼底泛起莹莹的泪光,“那、那奴婢把这碗粥还回去!这县令府的人居心不良,奴婢这就去告诉主子!”
“等一下。”宋羊心思一转,计上心来:“先别跟程锋说了,他那里够忙的,等他回来我再跟他说。玉珠,你现在去把卓夏找过来。”
同一时刻,程锋并不在县令府,而是在扬城西城墙下。
安丛所说的那条地沟,此时门洞大开,敞在程锋眼前。
说是沟,里头有砖石垒成的墙壁,说是“地道”更贴切,但是这条地道已经被城西面的河水淹没了,两端的铁门拦截了水中的植物,却拦不住漂浮的泥沙,于是地道里渐渐积起了厚厚的淤泥,变成了地沟。
此时地沟两端的出入口重新被填堵上,如果宋羊在这,就会发现这条地道的修建方式和龙王庙底下那些水中通道的修建方式几乎一致。
“主子,这可是跟……有关?”卓四季低声询问,目光再落到季悦派来的衙役上,都多了几分狐疑。
“慎言。”
“是。”
“先回去吧。”程锋怀着疑虑,指示手下返回。
他看了眼天色,临近正午,他是时候回去陪宋羊吃午饭了。想到宋羊,程锋没有什么温度的眼神如河水解冻,露出几分温柔。
程锋带着三名属下,没有与扬城的衙役一起返回,单独走了另一条路。此时扬城有些混乱,跟衙役走在一起,不见得安全。
天光亮了以后,扬城的情形终于明朗了一些——灾民数量尚不可统计,但他们烧毁了三十多家铺子,其中包括扬城最大的酒楼“四面八方”,不少扬城百姓受伤,死亡人数也在增加,早些时候衙役只抓捕灾民,现在则是当场处死。
为了躲避衙役,灾民们纷纷藏起来,局势才有所缓和。
按理说,发生了这样的事,季悦应该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廷,请求派兵镇压,但如今的朝堂前遮后挡,折子到不了皇上面前,八千里加急都是白搭。
难道就眼看着扬城被灭吗?
倒也没那么严重,灾民们只是在城里打砸抢烧,并没有揭竿起义,所以季悦急得上火,也只能先可着手底的那些衙役霍霍。
夏隋侯也愁,他离京的事很低调,就怕有心人在皇上面前做文章 。因为出行低调,他带的人并不多,没法借给季悦镇压灾民。他倒是能用侯爷的玉令让最近的驻军出动,但他能这么干吗?!
有人想逼安丛造反,屎盆子都准备好了,差一点就扣安丛头上了,现在安丛好不容易洗干净,他这么一调兵,岂不是“找屎”?
所以夏隋侯只能当作自己不在扬城,暂时待在县令府,门都不出了,时机合适就尽快回京。
但夏隋侯也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他把自己的人手交给程锋,调查灾民的事就落到了程锋头上。
程锋倒是不介意,有些事他本来就是要查的,现在不过多一件罢了。
“——救命啊!来人啊——救救我的孩子——”前方传来一名妇女的哭喊,声音凄厉,听着就让人揪心。
“怎么回事?”程锋下巴一扬,示意手下去看看。
“启禀主子,是一个孩子被挂到了酒旗上!”回禀的属下义愤填膺,“酒旗下柴木高叠,还被人点了火!”
程锋面色一寒,大步赶过去。
只见一面写着“酒”字的米色酒旗迎风招展,一个两三岁孩子的衣服后领挂在旗杆上,摇摇欲坠。
离地三米多高,孩子因为害怕而挣扎,不停地哭嚎,但孩子越是动作,旗杆就晃动得越是厉害。
在旗杆底下,明显看得出是有人故意用柴木垒了一个四方形的火堆,大火熊熊,只有廖廖几个平民百姓一趟一趟地接水救火。
孩子的母亲站在火堆外围号啕大哭,她双手张开,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孩子,孩子往左晃,她也跟着往左动一步,近在眼前的火熏得她发梢焦黑,她也没有半步退却。
“简直是一群暴徒!”夏隋侯的侍卫长舒沛怒发冲冠,“竟对这么小的孩子出手!”
“卓四季,舒沛,救人!”程锋立即下令。
“是!”
卓四季看了看地形,而后纵身一跃,脚蹬着酒馆门前栓马的柱子跃上屋檐,再施展轻功往下跳,试图在经过孩子的时候把孩子抓下来。
这个方法虽然有些冒险,但确实是最快的方法。否则时间一长,旗杆被火烧断,孩子依旧会摔下来。
舒沛则领着其他人帮助百姓救火,防止火势扩大。
看到卓四季准备往下跳,众人都仰起头,然而就在卓四季即将抓到孩子的瞬间,一只红色的箭羽“嗖”地飞来,直冲卓四季。
程锋来不及张弓架箭,随手抄起一块碎石头朝箭羽打去。
这一箭很阴险,卓四季若是躲了,孩子必然中箭,可若是不躲,卓四季当空摔下来,也会重伤。
千钧一发之际,箭羽被打偏些许,卓四季也尽量旋身闪躲,同时手一钩,把孩子捞进怀里,可惜下落的姿势已经来不及调整,他只能抱着孩子往下掉,幸而舒沛接住了卓四季。
程锋大怒,咬牙往箭羽飞来的方向看去。
红色的箭羽,红色的铁背弓,果然,是一身红衣的绝色。
程锋脚尖蹬地,飞快向绝色攻去:“找死!”
他右手执弓,将弓做武器,绝色也如他一般,两弓的弓背撞在一起,发出“铮”的一声巨响。
他们脚下的瓦片以两人为圆心齐齐震碎开来,碎片扑簌簌地往下落。
虎口发麻,程锋换左手抡弓,找寻机会要拿下绝色。
“谁找死还不一定!”绝色与他近身交手十五招,发现自己不敌程锋,毫不恋战,当即身法诡异地一闪,跳到另一幢楼的屋顶上。
程锋提气追赶,眨眼间两人便奔出了卓四季等人的视线。
卓四季和舒沛一愣,齐齐脸色大变:“快追!”
宋羊中午没有等到程锋回来,玉珠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正要摆饭,安湘的贴身嬷嬷过来,请宋羊过去一起用餐。
宋羊觉得一起吃饭也热闹,他过去时,夏隋侯一家都等着他。
看到夏隋侯也在,宋羊有些迷惑:“侯爷,程锋没跟你在一块儿吗?”
“他出去查些事情了,估计要晚点才回来。”夏隋侯道。
宋羊停顿了下,表示知道了。
饭后,安湘牵着宋羊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我听灶上的人说你巳时末才让人去端粥,刚刚看你还吃了两碗,看来胃口不错。”
宋羊还不知道安湘已经猜出他有身孕的事,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比较能吃。”
他眨眨眼,“夫人怎么知道我吃了粥?”
“他们县令府的厨子哪里能做得好吃,咱们的吃食都是我带来的厨娘做的,不然怎么能放心?”安湘拍了拍宋羊的手背,提点他:“出门在外,就算不能带着用惯了的厨子,也要多注意吃食才行,至少要找人盯着,我看你只有两个丫鬟,要是不够使,就在添两个。”
若不是纸条的事情很隐秘,宋羊都要以为安湘这是知道什么了。
他微微一笑,扫一眼羞愧不已的玉珠:“够用的,我其实还有两个小侍,只是我不习惯那么多人围着我转。谢谢夫人提点。”
这次的事确实暴露了玉珠和宝珠不足的地方,且不说食物从制作、到装盒,再到送来,两人都没有紧盯,单说两人都不知道厨子换成了夏隋侯的人这一点,就能看出两人行事还有些青涩。
“多谢夫人。”玉珠福身,“奴婢往后不敢再犯。”
“嗯。”安湘心叹还是太年轻,好在心眼儿向着羊哥儿,她说:“你有空就跟兰嬷嬷学一学吧,还有另一个叫宝珠的,这羊哥儿身边只有你俩贴身伺候,可得做好了。”
“奴婢谨记。”
宋羊看玉珠脸皮红得很,连忙打圆场,走了一会儿,安湘就去午睡了,宋羊往常也该午睡的,但今天他一点儿也不困。
回了西厢房,他立刻把卓夏叫来:“找到了吗?”
“回公子,找到了。”卓夏掏出一份折起来的竹芯纸,和一罐朱砂。“如公子所言,是在柳玕房里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