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染上了微红,厚厚的云堆积成垛,风声横冲直撞,似乎有一场大雪就要来了。
元境和、元晴和缩在角落里,焦急又小心地往外探着脑袋,柳玕像颗球一样狼狈地滚过来,然后是双眼含怒的巴月。
巴月一过来,一拳挥上柳玕的脸,直把柳玕揍得趴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混着牙的血水。
元境和飞快捂住柳玕的嘴,不让他喊,元晴和拦住还想动手的巴月,紧张地探头,“别打了!把别人引来怎么办!羊哥呢?”
巴月一脸愤懑:“有人来了!”他指向地上的柳玕:“他在门边!听到的了!没说!还推我!”
巴月气得话都说不明白了,但龙凤胎还是听懂了,意思是柳玕在门边放风,听到了有人靠近的动静,不但提醒还强行插队,“他们还在上面!”巴月要哭了,怒气一散,满心都是对弟弟和宋羊的担忧。他顺着墙缓缓滑下去,无力地闭上眼睛
元晴和愣了一秒,反手甩了柳玕一巴掌。元境和也气极,柳玕偏着脑袋,在他动手前含糊地叫嚣:“再打我我就喊了!大不了一起死啊!”
元境和呼呼喘了两下,把柳玕甩到地上,“我们回去救羊哥他们!”
“好!”元晴和还有巴月都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只有柳玕不同意,他说:“你们疯了?回去送死吗?赶紧逃出去再回来救人不就行了?!我爹是柳家家主,县令是我姑父!”
“你丫的闭嘴!”元境和狠狠一脚踹向他,“想活命就闭嘴,不然就分道扬镳吧!我管你爹是谁,我爹还是天王老子呢!”
“要、要分道扬镳也可以!”柳玕厚脸皮地说:“把木头鸟儿都给我!”
“给个屁!”连元晴和都忍不住骂人了,龙凤胎对视一眼,元晴和扯下外衣的腰带,在巴月的帮助下,重新把柳玕绑了起来,堵上嘴,塞进茅房的最里边。
“臭死你!妈的!”巴月说了他有史以来最为标准的一句汉话。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元境和问。
“要不分兵分两路?”元晴和提议,“总得有人出去报信啊!就巴月去吧,巴月你是大人,可以换了他们的衣服混出去。”
“不行!羊哥让我照顾你们!”巴月摇头。
“那怎么办?”
“喂——你们几个是谁?!”一道声音骤然打断讨论,三人像被惊飞的鸟群,慌张地拔腿就跑。
被“落下”的宋羊和半月也面临着差不多的情况。
几个彪形大汉在屋子里翻查起来,终于有人推开了窗户,看到了还来不及解开的布绳子,“大哥快看!小崽子们跑了!”
“该死的!”被唤作“大哥”的领头男人身材壮硕,肌肉丰满,却有一颗偏小的头型,单眼皮小眼睛,眯眼就像闭眼,面色阴沉地活动着手指,骨头发出“哒、哒”的声音,让宋羊联想到那种混不出名堂、又流里流气的拳击手。
“给我打!把腿打断!”
“不!”半月挺身挡在宋羊面前,宋羊也悄悄捏住袖子里的武器,估算攻击的路径,几个壮汉都怒气冲冲,脏话、咒骂的话不绝于耳,场面一触即发,门外突然有人提醒道:“大哥,贵客来了。”
领头的那个小头只好忍住怒气,随着走廊上的脚步声的靠近,四个壮汉纷纷恭敬地将手垂在身侧,低着头迎接。
宋羊也看向门口,等着所谓的贵客出现。
先进门的是一个长相阴柔的男人,五官精致,美得雌雄莫辨,只是他神情阴鸷,艳丽张扬的大红衣袍都被他穿出了沉郁的感觉。
宋羊心里警钟长鸣,多年死里逃生才练就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给他的感觉,就像漆黑的水面下蛰伏许久的水蛇,狡猾、阴险,滑不溜手,不仅捉不住它,还要警惕它不知何时会袭来的毒液。
宋羊拉住半月,示意他不要冲动。
“怎么回事?”
“回主子,跑了几个......”
“哦?你们几个废物,倒是让贵客看了笑话呢。”男人笑吟吟的,但魁梧有力的壮汉们却怕得瑟瑟发抖。他以手掩唇,娇声对身后的男人道:“难得李公子对我们的尖货感兴趣,都是绝色看管不周,绝色给李公子赔个不是了。”
“绝色公子说笑了。”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走出来,看到宋羊时一顿,右手食指指节在左手心里轻轻叩了叩,“不愧是荒嬉堂,如此容貌,实在少见。”
宋羊低下头,思索着办法,那个小头领却把他从半月身后拖出来,掐着他的下巴,让他的脸更清楚地展示给李邈。
“......”这是一种很屈辱的感觉,宋羊暂时忍了,能借由李邈逃出去,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放开他!”半月想拽回宋羊,但被荒嬉堂的人牢牢桎梏了,宋羊看不清身后的情况,只听见半月挨打的闷哼,不由得咬紧唇。
绝色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双儿的容貌确实少见,那张脸精致明艳,不甘的表情尤其惹人怜爱,贝齿压着红唇,连他都要心动了呢。“李公子可是看中他了?”
李邈微微一笑,“属实不错,我要了。”
“来,”绝色一招手,小头目就押着宋羊过去,交给李邈的手下,“人就送给李公子了,下个月荒嬉堂举行拍卖,还请李公子一定要赏光。”
“一定,一定。”
“我们船上今晚还有点特别节目,李公子不妨留下一览?”
“哦?是什么节目?”李邈感兴趣地问。
绝色做了个请的手势,和李邈一起往外走,宋羊也被带着离开,半月更加激动地挣扎起来,压着他的人一个用力,半月重重跪倒,膝盖与地面撞出一声巨响,绝色不悦地皱眉,“这是做什么呢?弄坏了尖货,你们赔得起?”
“属下知错!”
趁他训话的功夫,宋羊不动声色地冲半月微微摇头,半月便安静下来,乌溜溜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绝色与李邈说着话,宋羊在后面支着耳朵偷听,他们从楼船的三楼下到二楼,来到一间格外精致宽敞的客房,绝色欠身行礼,告辞了。走之前,还用有些可惜了的眼神看着宋羊,谁也不知道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绝色一走,夹紧尾巴的宋羊微微松了口气,但眼下还不是真能放松的时候,李邈走到他面前,一个手势,押着宋羊的护卫立即松开手,恭敬地退开一步,低头不敢乱看。
宋羊直起腰,转动刚刚被掐疼的手腕,任由李邈垂涎的目光从上至下、由下往上地打量他。
李邈愈发觉得新奇,这双儿的反应怎么这么镇定?他伸出手去捏宋羊的下巴,想叫他说两句软话听听,就像那天在露台上对程锋说的那样。
手还没有碰到,就被宋羊狠狠拍开,“啪”一声脆响,李邈手背上顿时浮现几个指印。
“放肆!”李邈那忠心耿耿的护卫闪电般出手,拧住宋羊的手狠狠一扭,“咯”一声,宋羊的左手腕就脱臼了,宋羊右手一动,那护卫却飞快将他一推,压在地上,紧紧锁着不让他动作。
宋羊咬紧牙关没有痛呼出声,那护卫从宋羊右手里找出藏着的竹木片,呈给李邈:“主子!他藏有此物,许是荒嬉堂故意试探,不能留!”
宋羊冷冷一笑,“李邈,让你的狗放手。”
众人皆惊,尤其是李邈,“你知道我的身份?”
“李世子嘛。”宋羊道,态度有些吊儿郎当,仿佛“世子”这个身份呢对他来说没什么了不起。
那天在露台上被李邈用眼神“调戏”后,小心眼如程锋怎么可能不生气?隔天卓四季就把李邈的身份扒了个干净。
李邈的父亲叫李胄,全名其实叫古越胄,曾经是南方黎离小国的一位王子,因为不受宠,被送来大元做质子,机缘巧合被当年上京贺寿的异姓王李康南赏识,为救他离京,收养为义子,然而多年过去李康南都无所出,最后竟然是古越胄继承了属地,改名李胄,并与汉人女子生下了李邈。
这件事在大多数大元官员看来都是不认同的,但当年先帝因为李康南的缘故,忍了李胄,如今的旼帝却不见得会再忍李邈。金秋九月是旼帝的诞辰,今年又恰逢整数,旼帝会召李胄、李邈进京是板上钉钉的事,李邈想搞事,宋羊一点儿不意外。
“好奇我怎么知道的?松手。”宋羊感受到押着他的护卫松动了,毫不客气地把人推开,站起来好整以暇地准备谈判,“你不会以为只有你不是普通人吧?”
“你是何身份?”
“夫家姓程。”
李邈在脑中思索起姓程的贵族世家,而后又想到江湖中的名门大派,但怎么都猜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他挑了挑眉:“你在骗我?”
“怎么,你猜不到嘛?没听说过也没事,那天之前,我也不知道还有个叫李邈的世子。”
“你!放肆!”
“你除了放肆不会说别的了?”宋羊毫不留情地怼那护卫,又对李邈道:“谈谈?”
“跟你谈本世子有什么好处?”李邈是多疑的,“更何况你夫君若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你怎么会在这里?”
“运气不好呗,不过我夫君确实很快就会找来了,到时候再想谈,就得看我夫君愿不愿意了。”宋羊道。他看起来很镇定,实际上他不擅长谈判,说话是门学问,谈判更是高深的学问,宋羊自认为做不好。但他牵挂着龙凤胎和落单的半月,他必须争取到李邈的协助。
虽然李邈才带了这么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只会复读的复读机,不过看他跟那个绝色说话的态度,保几个人应该不成问题吧?宋羊想。
李邈还在权衡他是否可信,宋羊没想到李邈的性格这么磨叽,瞻前顾后,能成什么事?
宋羊向他施压道:“李世子,如今天下局势,少一个朋友,就是多一个敌人,你可想得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