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宋羊先送程锋去西院“上班”,而后自己去了老房子。
老房子最近有一件新鲜事:一些花种不知怎么回事混进了菜种里,出芽、长苗,结果没等众人研究明白这是什么花,就全蔫了。还好种子有剩,这伙大老粗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这是花种嘛,还是得多晒晒太阳的,只是外头冷得很,他们想了想,干脆把种子洒在墙根下,想起来就去浇个水。凑巧这样植物喜阳耐寒,居然茁壮地长起来了,一个枝杆上三四个花骨朵儿紧紧挨着,可把他们稀罕得不得了。
宋羊来的时候,五六个人就蹲在墙边上,指着花说:
“你们说这花到底是啥花呢?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哩。”
“嘁,你走出过几里地啊?见识过啥呢。”
陈大柱:“就你有见识呗?你吃过几样米啊,还乌鸦笑猪黑!”
“文化人儿啊。”那人笑一声:“你说自个儿是猪?”
陈大柱上手给他一拳:“你笑啥,昨天无疾教的诗就你没背下来!”
那人脸一红:“我就不是这块料。”
陈大柱骄傲地哼一声,斜眼看他:“你要是我儿子,我早揍你了!让你不背书!”
“我那是不背吗!是东西不进脑啊。”那人叹一声,又嘀咕道:“你平时揍我还少吗。”
陈大柱立即点头,“是的咯,儿子!”
宋羊听他们跟说相声似的,乐呵呵也蹲过去,“各位叔,早上好。”他冲远处的李白挥挥手,李白弯腰回礼。
“哟,羊哥儿来啦,吃了没。”
“吃了吃了。”
“我们研究花呢。你知道这是啥花不?”
宋羊前几天来看就觉得这花眼熟,今天基本就肯定了:“这是长寿花。”他以前见过。
“长寿花?这名儿好!”
“这花开起来啥色儿?”
“红、红色吧?”宋羊也不确定。
“这花能开多久啊?”
“羊哥儿,这花咱养养,赶上春节去卖,你说能行吗?”
“肯定行。”这是宋羊之前与他们说好了的,实验阶段种出来的东西归大家所有,卖出去的钱也是众人平分,不过村里头大部分人不知道,只以为这几人是给程家做工。
他们说这话,陈莲来了,先前与陈大柱插科打诨的陈根率先发现了她。
“莲妹儿啊,你怎么的来了,有事?”
宋羊一听“莲”字,就知道是谁了,果不其然,转身便见到一个娇美的姑娘袅袅走来。她不羞也不怯,先是对众叔伯问了声好,然后对着宋羊亲近的笑了笑:“羊哥哥,你可以叫我莲妹妹。”
“......”宋羊:yue了。
“羊哥哥没有听程大哥说起过我吗?”陈莲语语还休模样成功地让其他人误会了。
“程小子?啥意思?”有个心直口快地:“程小子跟她......”
陈大柱:“嘘!”他一瞪眼,所有人都闭上嘴,震惊地在宋羊和程锋之间来来回回地看,陈根自打嘴巴,后悔不迭,他招呼陈莲做什么啊。
陈大柱:“都别瞎说。”
“就是啊,程锋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宋羊冷眼看着她。
陈莲有些惧怕他的眼神,顿了顿,欠身行礼:“我有几句话想跟羊哥哥单独说,羊哥哥可否移步?”
宋羊余光掠过旁人八卦、好奇、关切的表情,点头同意了。走到僻静地角落,宋羊不假辞色:“说吧。”
“去岁我爹生了一场大病,家里没有闲钱,就把我许了人家,得了彩礼钱后家里头才缓过来。那人年纪很大了,我并不想嫁!”陈莲扑通一下跪下来,“羊哥哥,我求求你,帮帮我吧,程大哥已经同意了,他说,只要你......”
“少放屁了。”宋羊嗤笑,这女的嘴里没一句实话,撒谎成性!“去年你爹那场大病是吃花酒得的花柳病,跟你定亲的人也就二十四,大你八岁,不算多吧?你娘说你年纪小,要再留你两年,所以没立即嫁出去。你家还故意没声张定亲的事,那汉子是个哑巴,辩解不了,这次也是因为你娘说再要十两银子才肯嫁,那人才去了洵水渠做工。我说得对不对?”
陈莲僵直在原地,满脑子都是:他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宋羊勾唇一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跟程锋懒得搭理你,你要是想顾全自己的名声,现在就走人,以后别再来烦,我们也放你一马。你要是执迷不悟......别怪我不客气。”
陈莲心里一慌,随即又镇定下来,宋羊能怎么不客气呢?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双儿罢了,若不是程锋,他能成为主子?能有一堆下人?
外头传宋羊会识字、画图的那些话,陈莲是一万个不信的,她从小被娘偏爱,也不曾有机会读书,就凭宋羊?笑话!
咬咬牙,陈莲甩手给了自己两巴掌,扯了扯领口,拽乱头发,眨眼间便哭着跑了出去。
院子里悄悄关注这边的人都惊了,大家又围出来,有人道:“羊、羊哥儿打你了?”
陈莲含着泪眼刚要点头,又有人道:“不可能啊!”
宋羊冷着脸走出来,手痒得很,陈莲既然都说他打人了,他不打岂不是亏了?但打绝不能现在打、也不能就这么打,正如他每一次挥刀,必定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最有效的一击。
陈大柱焦急道:“羊哥儿,怎么回事儿啊,你快说啊!”
“不是我打的。”宋羊道,没有解释别的,似笑非笑地看着陈莲演,颇有几分置身事外的感觉,让其他人一头雾水。
陈大柱怀疑地看向陈莲,陈根脑子转不过弯,还问:“那是谁打的?”
“小莲啊,你别关顾着哭啊,有啥事你说啊。”
陈莲就等着这句话,抽噎着道:“之前程大哥救过我,我很是感激,如果不是程大哥把我从水里救上来,我早就......”陈莲似是而非地抹了抹眼角,“救命之恩,小女只能以身相许,还请羊哥哥成全!”
她说着拿出一块帕子,“这是程大哥的帕子,我们......”这种遮遮掩掩的话最有效果了,果然,有的人信了,但也有人不信,比如陈大柱。
“你说这是程小子给你的?”
陈莲点点头,“柱子叔,若不是程大哥已经允了我,我怎么敢过来这里?”她委委屈屈地看宋羊一眼,捂着自己发肿的脸颊,“程大哥说,只要羊哥哥答应的话......”她不怕回头假话被拆穿,纵使程锋来对峙她也不怕,只要所有人都认定了程家得娶她,那程锋就一定得娶他!
除了村人,再往上还有族老,她就不信不能行!
众人蹙眉看陈莲手中的帕子,宋羊自然也看到了,灰色的杭绸料子,整个村子除了程锋,没人用得起这样料子做帕子。不过宋羊也不会跳出来承认,他的目光在陈莲肚子上停留一秒,随即移开,他已经警告过陈莲,可惜陈莲一意孤行,那他更不会心软。
宋羊的这一眼没有人注意到,除了一直关注他的陈莲。她肚子里有她最大的秘密,难道宋羊连这也知道了?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脑海中突然浮现宋羊放下的话,陈莲情不自禁颤栗了。
“只有帕子算什么?别以为这个就想糊弄人!”宋羊故作激动地抢过帕子丢到地上,“大家不要信了她的鬼话!”
“我没有!”陈莲拔高声音,“那日程大哥救我上岸,说了会对我负责,我们是真心实意的!羊哥哥,我知道这么做让你很为难,如果不是到了这地步,我又怎么会主动来找你呢?我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子,我难道不要脸了吗?可是谁叫我已经有了程大哥的孩子啊!”
平地里炸起一个惊雷,众人哗然。唯独宋羊暗暗勾唇: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啊。
陈莲也有些悔,她今天太冲动了。只是她看到宋羊往老院子里,就忍不住跟过来。宋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陈莲会想嫁给程锋,其实是因为他!当初老房子还在修缮时,陈莲和她娘以及村里的另一位婶子负责给工人们做饭,丢种子那天她也在,就在角落里看着宋羊高高在上、咄咄逼人地训斥陈齐,那一瞬间,陈莲嫉妒、羡慕、又渴望。
一个住柴房、掏鸡屎的双儿罢了,凭什么能穿绫罗绸缎、前呼后拥?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别人赶出去了,她也想!
“陈莲!话不能乱说!”陈大柱沉着脸呵斥:“你当真有了程锋的孩子?”
看看,这些人还在为宋羊说话!陈莲眼里遮掩不住的扭曲嫉妒,“对!这是程大哥的孩子!若是羊哥哥容不下,我今天就拿根绳子一了百了!”
“简直荒唐!”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知何时,老宅子居然围过来了一群人!出声的正是应该在家“颐养天年”的陈六陈族老!
宋羊都想吹口哨了,这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说不是设计好的,他不信。不过没关系,戏嘛,自然是越热闹越好。
“程锋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还想不认不成!”陈六威风地抖抖胡子,“一个私相授受,一个无子、善妒!今儿就开祠堂,我要让你们这对无法无天的夫夫好好清醒清醒!来人啊,快去把程锋找来!”
“不用找了,我就在这。”人群外,赫然正是程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