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四季顶着程锋的威压,身形僵硬。
他心思细腻又谨慎,而卓夏武力高超但脑子不灵活,程锋命他们二人护送宋羊去渠州安家,也有把两人留给宋羊调遣的意思。
卓夏早早地就在大溪村附近待命,卓四季却因为旁的公事绊住了脚步,按计划,主子还要几天才会“假死”,所以卓四季便安心地暂时集中在手头的事务上。程锋落水事出突然,他们自然把主子安危放在第一位,等想起来宋羊时,陈老汉已经把程锋的“死讯”通知给宋羊了。
没有办法,卓四季只好让卓夏先去接宋羊,他随后赶去汇合。如此安排也情有可原,哪能想到……
“卓四季,你怎么在这里?”程锋又问了一遍。
听出主子语气里克制的冷意,卓四季不敢瞒报:“启禀主子,卓夏先属下一步护送宋公子去渠州,他们在花合镇落脚,今早……宋公子留书一封,不见了踪影。”
“什么叫‘留书一封,不见踪影’?”程锋脑子里嗡嗡响,宋羊去哪了?
“这是宋公子留下的信。”卓四季把从卓夏那得来的信纸呈上。
看着“我不去渠州”五个大字,程锋气极反笑,“卓夏呢!”
“卓夏正带人寻找宋公子。”卓四季听出程锋的着急,担心主子的身体,连忙道:“还请主子放心!宋公子独自一人定不会走远,又有银钱傍身,很可能是返回了大溪村,待明日卓夏就能传回消息了,还请主子保重身体!”
程锋却只听见了宋羊独自一人,“附近可有流寇出没?”
卓四季嗓子抖了抖,“……有。”
“那你们怎么敢保证他一个人不会出事?!”
卓四季心里哀叹,又不是他把那双儿弄丢的。一边暗骂卓夏,卓四季一边劝慰:“卓夏发现宋公子不见后便立即派人四处寻找,主子不妨先回别庄养伤……”
“调头。”程锋打断他。
“主子——?”卓四季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他家主子还发着烧啊!他看到林大夫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调头。”程锋撑住发晕的脑袋,直觉告诉他,宋羊有可能在找他,“……走了一天,差不多能到洵水渠……快调头!”
马车急切地转弯,卓四季还想劝,但见他家主子完全不为所动,不由得纳闷:那双儿如此重要吗?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那双儿平安无事,赶快被他家主子找到才好。
程锋可管不着他手底下的人怎么想,他满心满眼地只有宋羊。大概是生病的缘故,程锋居然也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担心宋羊遇到流寇,一会儿担心宋羊遇上拍花子,又想到宋羊会不会掉水里,转息的功夫就想到了他和宋羊从此人海茫茫,天涯两隔。
快到洵水的时候,卓春匆匆赶来,他已经听说了宋公子不见的消息,来不及嘲笑卓夏,就发现铁石夫夫的恩人似乎就是宋公子。他快马加鞭,带来了宋羊今日确实抵达了洵水渠工地的消息。
程锋来不及高兴,又听卓春道:“属下刚刚进营地查探过,并未看见宋公子。”
“怎么回事?有谁看见他了?!”
“与宋公子同行的其他双儿说,看见宋公子和人说话,然后往河边走了,一直未归。”
“他跟谁说话?”
“那些双儿并不认识。”
程锋一拳捶在软垫上,他闭了闭眼睛,静下心琢磨。宋羊在洵水渠哪有认识的人?所以宋羊会跟谁说话?
很快,一个人名浮现——陈小树。
陈小树可能跟宋羊说什么?不用想也知道,陈家父子肯定是万分愧疚,那宋羊难不成是去了急人波?
“去急人波!快!”程锋果断下令。
宋羊已经顺着急人波沿岸走了好远了,走到他彻底走不动,才坐下休息。
晚风一吹,身上的汗凉飕飕的,调整好了心情的宋羊吸了下鼻涕,赶紧收拾柴火,给自己生火取暖。
有长时间野外经验,生火对宋羊一点儿都不难,更何况他还带了一块火石。
“嘿嘿,比打火机也不差的嘛。”宋羊自言自语,这种自娱自乐很有效果,他慢慢排遣了心中的郁气。
静静地烤了一会儿,宋羊继续自言自语:“得睡了,应该已经过了十二点吧,再不睡,猝死怎么办……请问穿越后都有什么死法,有睡眠不足猝死的吗?在线等,很急。——谢邀,本人穿越时间不长,等死了再回来回答这个问题,哈哈哈哈……”
静谧的环境里只有宋羊一人分饰两角的碎碎念,他抱着胳膊搓了搓鸡皮疙瘩,把包袱拆开来当被子盖,躺下后又觉得身上好臭,一股血腥气,这才想起来衣服上的血都是哪来的,顿时恶心得不行,只想洗一洗。
正好,大概百米外,有一段非常平缓的小溪流,宋羊探手试了试,很浅,大概是洵水衍生出的最细的支流了。
宋羊把脏兮兮的外衣脱下来丢水里,又脱了鞋往水里试了下,凉得他一个哆嗦。可是也没条件烧热水啊,宋羊索性蹲下来,先简单洗了个脸。
程锋赶到的时候,先是看见一团燃了好久的柴火堆,还有柴火堆边胡乱放着的干粮和包袱布,视线往前,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水边,正慢慢往水面靠近——
“宋羊!”程锋当即要飞奔过去,却忘了自己的腿伤,身形一晃,勉强稳住。
宋羊用冷水在脸上猛搓,恍惚间听见程锋的声音,他茫然地抬起头,“我幻听了……我居然幻听了,我不是要猝死了吧……”
“宋羊——!”
程锋呼喊着,不借由任何人的扶持,一步一步缩短与宋羊的距离。
宋羊已经傻了,他扭过头,看见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月亮似乎又亮了几分,照得月下的一切如梦似幻,宋羊揉了揉眼睛,“程锋?”
“宋羊……”程锋以为宋羊要寻短见,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宋羊,过来。”
宋羊怔愣在原地,他不会是遇到鬼了吧?!
宋羊不动,程锋更是心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宋羊面前,一把将人拽进怀里。
“宋羊。”程锋抱着人,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不断收紧的力道。原来我这么想他,程锋在心底无声叹息。
宋羊几乎要被程锋的体温烫伤了,他抬手在程锋心口轻轻按了按:“活的?你没死?”
“我没死。”
宋羊的眼眶慢慢红了,“我以为你真的死了,你骗我!”
“是我不好。”
宋羊控诉他从程锋怀里挣出双手,抱住了程锋的脑袋,然后——头槌暴击!
“王八蛋!”
“嘶……”程锋轻轻抽了口凉气。
“我告诉你我很生气!”
程锋眨了下眼睛,缓缓倒了下去。终于找到了宋羊,程锋紧绷的神经放下了,病重的身体也终于撑不住了。
“你……喂,喂喂喂?程锋!程锋!”宋羊被程锋压在底下,毫不费力地翻身爬出来,没想到程锋居然被他磕晕了!
他没用力的好不好?
呜呜呜他费力气找到的程锋,不会就这样被他磕没了吧?
“程锋!你醒醒!”宋羊无措地在程锋身上摸索,这才发现程锋异常的体温不是他的错觉。
远远守着的卓四季等人看见主子抱住那个双儿,就自觉地都背过身去了,这会儿听到宋羊惊呼,手忙脚乱地跑来,把程锋抗回马车,快马赶往别庄。
在这个过程中,程锋始终昏迷着,可他的手也一直抓着宋羊,怎么拽都分不开。
重新清醒时,入目是红木床深深的床顶,程锋的心跳空了一拍,慌张地寻找宋羊,直到看到趴在他身侧的人。
宋羊坐在床边,握着程锋的手,趴着睡着了。他睡得并不安稳,两只眼睛特别肿,脸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黑乎乎的,眉心一直皱着,嘴里还小声嘟喃:“王八蛋……程锋……”
程锋笑了,他觉得宋羊骂得对。
中秋那晚,他还想着应该要让宋羊穿最华美的衣裳、住漂亮的庭院、过有下人伺候的日子,结果他却在洵水边找到一个灰头土脸、靠几块干粮赶路的宋羊。
程锋觉得他心都要碎了。
他轻轻放开手,宋羊早就被他攥得难受了,收回手垫在脑袋下,转头换个方向继续睡。程锋摸摸他的脸,小心地挪动伤腿,俯身想把宋羊抱到上来,好让他睡得安稳些。
宋羊让他给弄醒了,迷瞪了两秒,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我去叫大夫。”
“别走。”程锋拦他,宋羊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开程锋的手——这王八蛋手劲大,昨天一直扒拉他,谁都掰不开,宋羊快有心理阴影了。
“你躺着吧。”宋羊拖着两条酸痛的腿往外走,“有人在外头吗……程锋!你的腿!”
程锋不顾伤腿直接下了地,将宋羊整个抱起来,像抱着一件珍宝,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你疯了是吧?力气特别大是吧?”宋羊不敢挣扎,揪着程锋的衣领,直到被放下。他气得脸都红了,“想变成瘸子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重要啊!”
“你。”
“……”
程锋坐在宋羊方才坐的小凳子上,捞起宋羊的脚放到自己腿上,脱了宋羊的鞋袜,露出磨出了好多水泡、甚至磨出了血的脚底板。
“还说我,你不疼吗?”程锋托着宋羊的两只脚,闷声问他。
宋羊鼻子一酸,原身虽然常年被宋家打骂,但很少出门,脚底板只有很薄的一层茧子,他走了一整天,从白天到晚上,怎么可能不疼?中午休息的时候他就恨不得把腿卸下去,不疼了再装回来。但比起痛,宋羊更习惯忍痛,他很懂的,只有有人心疼的疼才配叫疼。
嘴一扁,坚强了许久的宋羊终于痛哭失声:”……程锋,我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