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卓夏早早地起来准备,赶路的物资都已经采买好,一律按照主子的要求,给那双儿准备的最好的。
走上二楼,卓夏正要敲门,门却自己开了,梅冬一脸焦急地走出来,“羊哥儿生病了,卓夏大哥,你快去请个大夫过来吧!”
“公子病了?”
“是啊,高热不退呢!”
“公子?公子?”卓夏探头,但他一个汉子,不好意思往里看,只能问梅冬,“公子他没事吧?”
梅冬急得推他:“昏着呢!”
卓夏拔腿就往楼下跑:“我去请大夫!”
看着卓夏的身影消失,梅冬转身回屋,合上门,对着空荡荡的室内轻轻吁了口气。
【“……冬哥儿,你信我吗?你能帮我吗?”
昨夜里,宋羊回了房后静静地坐了许久。梅冬听闻,转头看他,这一眼,他就感觉到宋羊变得不一样的。
他的眼神很坚决,让梅冬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你帮我拖延时间,卓夏来敲门的时候,你就说我生病了,让他去请大夫。”】
“陈家夫郎,大夫请来了!”
——梅冬独自在房内坐立不安,直到卓夏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
梅冬平复了下呼吸,推开门,迎着自家夫君和卓夏的目光把大夫请进屋,而后“啪”地将二人阻隔在门外。
老大夫年纪不小,一把长长的山羊胡,腿脚没有年轻人利索,几乎是被卓夏扛过来的。此时他颤巍巍地整理了下衣袍,捋了捋胡子,正要开口,手里就被塞了两块碎银子。
【宋羊拿出银子交给梅冬:“这个钱,是给大夫的。让他随便开什么药,能敷衍过去就行,尤其不能让卓夏怀疑……”】
“这……”
“劳烦这位大夫,出去就说我朋友是急症,暂时不能赶路,您随便给开个止腹泻、去脑热的方子就行。”
老大夫一看,床榻上哪有病人啊。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心里了悟,也不过多探究,不动声色地收下银子,转身出门,就照梅冬交代的说了。
卓夏立刻跟着大夫回药堂抓药,他走后,陈无疾担忧地问:“羊哥儿没事吧?”
梅冬摇摇头,怕夫君看出什么来,一直不敢与陈无疾对视。
陈无疾没有任何怀疑:“你快进去照顾羊哥儿吧,我去给你拿早饭。”
卓夏回来后把煎好的药交给梅冬,梅冬把药倒进花盆里,还给他一个空碗。时近正午,梅冬从屋内出来,心焦了一早上的卓夏立刻问:“公子如何了?”
“他说好多了,下午就能启程。”
卓夏松了口气,只要能尽快赶到渠州,他就算不负主子的交待。“那我去给你们拿午饭!”
“不急。羊哥儿说他不想吃东西,想自己睡一会儿。”梅冬不擅撒谎,虚拢的手心里都是汗:“等他身子爽利了再说吧,这会儿他正难受,哪吃得下。”
卓夏有些迟疑,陈无疾要和梅冬一起去吃饭,他一个人守在公子房门外也不合适,“那走吧,咱们抓紧时间用饭。”
闻言,梅冬松了口气,事情正按照宋羊的预计进行着。
【——“身份有别,卓夏不可能进屋来,但一早上看不到我人,中午的时候他怎么的也该着急了。”宋羊吩咐客栈小二帮他准备纸笔,写下留言,“午饭前,你就说你被我打发了出来,如果他问我怎么样,一定要说我好多了,放松他的警惕。你们一起用午饭,然后——也是最重要的,你再回屋时,我就不见了,只留下了这封信。
他们一时半会儿肯定想不到我早就走了,就算后来知道了,也不会怪到你头上。”】
心事重重地吃完饭,就剩最后一场戏了——梅冬先是自然地走进房内,又惊慌失措地奔出来,“不好了!羊哥儿不见了!”
“什么!”卓夏大步上前,一把抢过信纸,上面笔走龙蛇地写着五个大字:我不去渠州!
“!”卓夏抓着纸条的手指不断锁紧,用力得发抖,他扫视屋内,没有能藏人的地方,这个双儿居然真的跑了!
陈无疾也大大出乎意料,没想到羊哥儿的胆子这么大。
“得赶紧找到他才行!”卓夏出去,找到店小二和掌柜的盘问,但客栈的人都说没看到过宋羊。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没了?!卓夏两眼一抹黑,“这下糟了,若是这双儿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主子交待啊。”
“羊哥儿应该走不远的,即使走了,他又能去哪?”陈无疾难得透彻地分析起来,“他有没有可能回大溪村?”
卓夏点头:“当务之急是把人找到。希望公子还没跑出城,最近偶有流寇出没,若出了事……”卓夏咬紧牙关,懊丧不已。
“流寇!”梅冬扬声惊呼。
羊哥儿,可千万不要出事唉!
他们歇脚的这座小镇,是从大溪村去往渠州的最短路径上的一个必经点,从地理位置上看,这座小镇在洵水中游偏上、东面的位置,渠州偏西,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实际上也是在靠近洵水。
这也就是为什么客栈里的人都在讨论洵水渠的原因,毕竟只有官家子弟、功勋在身以及贵族世家等可以免除徭役,小镇大多数人家都是不能幸免的。
也多亏了那些人的讨论,宋羊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有些人集结在一起,打算去洵水渠探望亲人,出发时间就在第二天辰时。
辰时也就是早上七点,宋羊早早离开客栈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先是给自己换了套不起眼的衣裳,又用千里急在左半边脸上做了点易容,顿时变成了一只灰头土脸的丑小鸭,走在人群里,很不起眼。
这支临时抱团的探亲队伍由十三个家庭组成,大多是一人代表全家。宋羊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队伍中好几个人的亲属都和程锋一样落入水中下落不明,他们有的是去认领尸体的,有的是去讨要赔偿的,还有的是去确认自家汉子是否出事。所以行进的时候,除了必要的交流,大部分人都不说话,气氛很低迷。
最沉默的是走在队伍最后的一对夫夫,男人孔武有力,却只有一只手臂,阴鸷的三角眼和额上的大疤,一看就不好惹。他的夫郎身材瘦弱,身形只有男人的一半,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视线,整个人阴沉沉的,偶尔对上视线,他就恶狠狠瞪对方一眼。
大家伙儿都不亲近这两人,宋羊就走在队伍的倒数第二个,不知不觉隔开了这对夫夫和镇上的其他人。吓人夫夫不跟宋羊搭话,其他人看到宋羊边上的两人也不怎么敢靠近,这倒免除了宋羊社交的压力,让他松了口气。
他实在是没多余的力气说话,夜里只睡了一会儿,一大早就不停赶路,而且这回全靠脚走,中午休息的时候,别人都忙着吃东西,宋羊则半瘫着。
这个身体体质还是不行。宋羊有一搭没一搭地捶着腿,一边想到。
“快吃东西。”一个沙哑的男声突然道。
宋羊稍微被吓到,扭头看去,原来是那个眼神凶狠的双儿,他说完就低下头,见宋羊还看着他,不耐烦地道:“不吃没力气赶路。”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独臂的丈夫一直低着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宋羊还是感觉出来,这对夫夫并非表面那样不好相处,他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对他们笑着道谢:“谢谢。”
那男人叫铁石,是一个打铁匠的儿子,他的夫郎叫阿杏,两人因为相貌和性子都不招人待见。阿杏见宋羊一个人,脸有瑕疵,年纪又小,衣袖下的手腕倒是白生生的,让人有心想照顾几分,只是阿杏习惯了呵斥那些对他丈夫投以异样眼光的人,语气自然不好。
夫夫二人突然得到宋羊的一个微笑,都愣了一下,对视一眼,没说什么。
宋羊拿出干粮勉强啃了几口,队伍就又出发了。他们要在天黑前赶到做工的营地,在所有人闷头赶路的时候,前头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大喝:“通通不准动——”
众人茫然地抬头看去,只见十来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拦住了路,他们手上拿着砍刀、菜刀,气势汹汹地靠近:“时运不济,月值年灾,若想活命,财留下来!”
宋羊怔了下,他们这是遇上打劫的了?
电光火石间,宋羊分析起眼前的局势,他们这一队人马多的是老弱妇孺,只有几个汉子,体格最壮的是铁石,但铁石又是仅有一条手臂的残疾人。而对方呢,虽算不上多么人高马大,但好歹也是十几个汉子,他们挥舞着刀具,刀光一晃一晃地从人们心上闪过。
打劫对宋羊来说并不陌生,末世连人吃人都有,打劫再稀疏平常不过了。这种时候,不能立刻反抗,也不能有过激反应,不然……
“我们没有钱!”前头的人紧紧捂着钱袋子,“你们这群黑心肝的!不得好死!你们要下地狱……啊啊!”
这人被一刀劈在了手上,咒骂全都变成了哀嚎。
——不然劫匪受了刺激,会“杀鸡儆猴”。
宋羊心里清楚,他们若想以弱胜强,就必须团结起来,否则人心越散、气势越衰,就只能任人宰割!但在劫匪的眼皮子底下鼓动大家反抗,谈何容易?
第一个反抗就正血淋淋地躺在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