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撞见蛊雕?真是惊险。”王女道。
“原来是南方神兽蛊雕,怪不得如此庞大。”
“蛊雕以蛇为食,而蛇是我们西陵族的图腾,因此对它也十分熟知。”
“想来蛊雕追赶巴蛇至此,我们正巧撞见,就先暂避风头,等它离去再作打算。”
当近在咫尺,借着漫天星芒与身旁火焰,才见她身前的衣衫竟有血迹。
“你受伤了?”
“无碍,是之前蛊雕刮起风暴,我被族民们的刀剑误伤而已,只要歇几日便好。”
“可这样,伤口愈合太过缓慢,我带了些药草,也略通医术,替你治一治如何?”
王女尚未答话,麻姑便匆匆道:“当真?那快看一眼,我等感激不尽。”
晚风吹开竹林,浩瀚的星空下,云遥坐在火堆旁,与一众西陵族人闲谈着。
“原来如此,你们随王女出行,却害她负伤,若眼下归去,谁都难逃一死。”云遥道。
麻姑微微点头:“她十分善良,为了我们,最先提出躲到这片紫竹海中,待伤势痊愈再一同回到西陵,对王称自己贪玩,才耽误几日。”
“西陵族,方才我便觉耳熟,那不正是嫘祖的故乡?”
“嫘祖,却是何方神圣?”
“这......恐怕此时还未出生,是我多言了。”
林中一座山崖上,两人并肩而坐,皎洁月光照耀他们的身影,云遥闲来起身,一眼望去,此景犹如天作。
麻姑道:“王女正在治伤,勿扰他们,原本即使蛊雕离开,也要再等许久。但若那位少年医治有方,王女很快便能痊愈同我们归去。”
“我四处走走。”
云遥在林间信步走着,不觉再望向高处那两具身影,暗念道:“这家伙方才眼神不对,直觉告诉我他们互生情愫,该不会要私奔?那可不行,他还要去崆峒山向广成子拜师,我得好好盯住。”
“你的伤势怎样,还疼不疼?”千秋问道。
“好多了,你真厉害。”
“我也只会一些粗浅医术而已,可惜一生太过短暂,许多事来不及学,只能略晓一二。”
“已经很了不得。”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戴的面纱是用何物织成?看上去比寻常布条精致得多。”
“这是以蚕丝织成的。”
“蚕丝!蚕吐出的丝也能制衣裳?”千秋大惊。
“对呀,这是我无意间想到,此行我带着族民们外出就是为了捕蚕,可惜遇上蛊雕。”
“据我听闻,西陵族离此尚有许多路,为何要走这么远?”
王女一叹:“你不知这一缕面纱需多少蚕丝,倾尽全族之力也不过如此,可我,却希望族中所有人都能穿起蚕丝做的衣裳。他们常担负苦活、累活,一朝下来,浑身被粗布勒得青红一片,我多想这份心愿能够成真。”
她的眼角闪烁着一抹泪光,千秋也为之动容:“别难过,那一天定会来到,蚕虽然难以寻找,但等到天下平定,我们可以养蚕来制衣裳,对不对?”
“我也想过,可是人们在战乱中果腹、求生尚且不暇,真会有这样的时候?”
“会,只要坚信,因为我也与你一样,甚至想得更多、更加长远,且一直走在为此而追寻的路途,我们彼此共勉。”
四目相对,无需只字片语,所有心声皆在不言中。
而这一切,也为云遥所闻,他用双臂抬起一块巨石,躲在岩石后悄然逼近,探听二人打算。
此刻,心中愁肠难解,不得不再行思索,崆峒山巅,广成子门下,是否是千秋最好的归处。云遥倚靠巨石,不再挪动,只是静望头顶的月华飘荡。
“对了,我叫千秋,还不知你唤作何名?”
“我!我没有名字,因为我是王的女儿,人们只会称我第九代长王女。”
“可是,若西陵覆灭,或改朝换代,人们该如何记住你?”
云遥听得目瞪口呆,心中大骂:“你可真会说,连我都不如,当心她赐你一耳光。”
王女道:“应当不会罢......”
“万事总难预料,变化无常,何况我们生在世上,总需一个名字,那是我们活在世间的凭证。”
“千秋,不妨你为我取名怎样?”
“当然好,且让我想想......就叫作先蚕如何?”
“先蚕?”
“因为你先于世人想出了养蚕制衣之法。”
“不错,真有趣!”
一时尽兴,连风也随之舞动,吹起女子面纱,如拨开二人之间薄薄的迷雾。
顿时,二人脸庞皆泛起红晕,茫然不知所措。
千秋道:“先蚕姑娘,你这般美貌,为何还要遮住面庞?”
“这是我们西陵族的规矩,”先蚕笼下面纱,再度遮掩,“未出嫁的女子除了阿父阿娘,不能将面目示以外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一行除了麻姑,女子皆半掩面,只不过你的是用蚕丝制成,她们则以粗布包裹。”
“其实麻姑也并未嫁人,只是她与我们不同,她早已看破尘世,一心修道,为我族研习长生之法。”
“长生之法,果真人人艳羡。”
“可我不甚明白,也与她有过争吵,我以为她如此高绝的悟性,该用在令族民过得更好,而不是终日盘坐,想一些可遇不可求之事。”
“各有志向罢了,眼下大地上人族命运未卜,也不必为难他人,我们但求自己无愧便是。”
先蚕微微点头,双手抱膝,不再言语。
“姑娘,你怎么了,为何有些不悦?”
“我违背了口口相传的族训,不知是否会受到神明责罚。”
“你是说,我看见你的面容一事?难道从无先例,没有一位女子不慎丢落布缕而被撞见?”
“自然有,族训另一条,未出嫁的女子被望见面容,就只能嫁与此人,或杀了他。”
“怎么会?”千秋大喊。
“杀生,是为免族中男子故意去摘面纱,以此攀附,历代王女都手刃过不少无意犯错的人,但我十分谨慎,怕连累族民,从未忘记过。也许今晚与你太过投缘,一时大意,千秋,你是第一个看见我面目的人。”
躲在巨石后的云遥立刻坐起身:“要杀他!不,不可能,举西陵全族之力也未必做到,他又不是任人欺凌的傻子。等等,不杀便娶?这远古时讨个媳妇也太容易了,不可,他还要前往崆峒山问道,我受少典大人所托,决不能放纵此事。”
两人正在踌躇间,忽听闻身后叫喊:“千秋,先蚕姑娘,你们听我一言。”
“云遥哥!你几时来的?”千秋大惊,高喊。
“才来这里,只听你们谈起嫁娶之事。”
“真不会撒谎,那你是如何得知我为她取名先蚕?”
“呃,这不重要,”云遥走到少女眼前,劝说道:“姑娘,姻缘乃终身大事,不可这般草率。再说西陵族的规矩只该对你们,又岂可为难外族人,若是他不愿相娶,难道果真要杀他不成?”
千秋微微道:“谁说我不愿......”
“你站一边儿去。”
“我不明白,究竟哪里不妥。”先蚕道。
“你该好生想想,是否真愿与他相守。”
“可是......”
“别以族训来为难自己,只要我们不说,又有谁知道他看见你的脸?莫提‘神明’二字,神也无权左右人生,败在我手上的神,不记得多少。”
云遥一番开导下,二人果真有所动摇,此时,族民们也闻声赶来,麻姑道:“何事高呼?”
云遥道:“没什么,几只小虫而已。”
“王女的伤势果然好了许多,如此,我们也该启程归去,等走到西陵便已能痊愈,再缝件新衣,王不会得知她受过伤。”
“麻姑,这就要离开了?”先蚕问道。
“蛊雕已向南飞去,这里无险了,但你若想再游玩几日,倒也无妨。”
“算了,回去罢。”她望向云遥一眼,回想之前的话,也不觉退缩。
麻姑道:“多谢二位相助,我们身无长物,就将多余的布革送给你们。”
云遥道:“不必了,我们还要赶路去崆峒山,就此别过。”
“保重。”
西陵族人收拾着行装,两位少年在山崖眺望,千秋沉默不语,月光却已照出满目伤怀。
竹海波澜起伏,风中晨曦将至,人们也将踏上归去的路。
“等等!”千秋下山追赶上去,“麻姑,我想娶你们西陵王女,不知有无此幸。”
“千秋……”先蚕回眸凝望,眉眼似水动人。
“我想告诉你,没有不愿,虽才遇见,但若就此离开,将所有话埋于心底,注定彻夜难寐。若能娶你,是我福份。”
麻姑道:“她是我们西陵王的女儿,你一介下人怎配?”
“众生万物没有高下之分,只有愿与非愿,无配与不配一说。”
“就是,风水轮转,谁知今后如何。”云遥也跟来辩驳着,心中却不由得一怔:“我在做什么,不该正好拆散他们才是?”
然望着离别的二人,却无论怎样都于心不忍,无言相劝。
麻姑道:“西陵族人从不外迁,一旦离开,便视作永远故去。”
千秋道:“我不明白,为何你们总有这些闭塞的族训?”
“此乃祖上口口相传,谁也不得违背,我们只想守住一方净土,不愿受世间纷扰。就像这番外出采蚕,多少人离开多久,皆不可敷衍,只是与王女受伤的责罚相较,我们才只能延误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