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陆北筝与先前所救女子仍未醒来,他们虽并不曾被石化,只是封入其中,但因身为凡人,几番动荡后也早已昏迷。
洛轻雪难掩愤慨,扑上前抓着陆北筝衣领:“你给我醒来!都是你四处乱蹿,放出了那家伙,让我们替你收拾烂摊子。”
“住手!”吕长歌道,“他也是无辜者,想想他之前不久,才回忆起前生之事,又与所念的人永远分别。”
“你!你还是不是人!如鸳姐为了我们,为了你才变成这样,你居然连揍这人一顿都不曾想过。”
“我明白你心中的难过,但不会有人比我更多一分,莫因一时离别而冲动。”
雨蝶道:“其实若非此行,补天顽石中的戾气也早晚会破除封印而现世,不知要连累多少无辜百姓。如鸳姐立下的功德,我相信天地自有明鉴,只是,若能追回她就更好了。”
云遥道:“这一切就好像是命中注定,他不仅是白帝后人,更握有祖上传下的白虹剑,三年前路过此地时挚爱失踪,浑噩度过三年,而今又正巧等到我们。”
“天意何为,实不敢妄断,不过,大叔,你快去将如鸳姐找回来。”雨蝶婉求道。
“不,”吕长歌却是摇头,“她若真要躲着我们,不会那么容易让我找到,寻五行旗已走来这一步,不可前功尽弃,你们阅历不足,我也实难安心。我先陪你们走到最后,等到一切了结,我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云遥道:“你真不担心?方才那巫族大将也追了过去。”
“没有比与我在一起更险恶的事,不去寻她,是为她好,等到与你们走完这一路,我也会尽快离开的。”
“我不明白,这话是何意?”
“这是我的事,你们不必知道太多,该走了,带上这昏迷的二人离开是非之地。”
当众人思索离去,云遥却渐渐有股异样的感受,眼下,五行旗已得三面,皆刻在他的神魂之中,他转身望向山顶,毅然道:“直觉告诉我,金行旗就在石山中,此地应无危险了,我们将这二人放下,再往前探一探。”
雨蝶道:“也好,无论是否能借此一用,都让我们心中明白。”
沿溪水逆流而上,半山腰有一座飞瀑,远远便闻声响,飞瀑下一眼清泉正是这段溪流的源头,不过,水面却泛着令人不觉伤怀的一缕幽光。
“这湖水有些诡异!”洛轻雪喃喃,“不管了,正好梳洗一番,之前一场苦斗,满是尘土。”
“不太稳妥,此地处处都该谨慎。”云遥道。
“补天顽石都被毁灭,还有什么好怕的,我才不要这样浑身脏兮兮。”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湖岸,还未来得及俯视水面一眼,忽见一位少女化形于身旁,大喊:“留步!这湖水不可碰,会累及三界众生。”
“什么!”
“这并非寻常湖面,它名为三世镜,你们可知,地界冥府的忘川之畔有一座三生石?”
“知晓。”
少女道:“三生石便取自这里,那是很久之前,补天顽石镇压于此,因天候、星象而有过一番动荡,打开越行两界的缝隙,令巨石陨落忘川彼岸。”
雨蝶道:“所以,三生石也本是来自补天留下的陨铁?”
“这世上非同寻常的金石玉器,大多由补天石演化而来,由娲皇授命,白帝掌管。”
“不知仙子如何称呼?”
“你们称我金璃仙就好,今日难得能遇见你们,你们是人对不对?就是我这副幻化形貌的本源,与少昊大人一样。”
“你此前没有见过真正的人?”
“没有,这里尽是石头育化的生灵,要不就是水中那些讨厌的鱼妇。”
“不妨去世间走走。”
“我生根在此,无法离开。”
“也不妨,世间有万千活法,安守一片净土,又何尝不是选择。”
云遥一步步走向湖岸:“所以,是因为水中奇石的光芒,才有了湖面这座宝镜?”
金璃仙劝道:“别靠近。”
“我只看一眼,不会碰。”
“你当真要看一眼?湖面之所以被称作三世镜,是因水中会倒映出三具影子,对应前世、今世和来世,但若有人莫名生出,或这一世不得善终,乃至彻底散去,便不足三具,这不仅有泄露天机之嫌,自己也恐怕难以承受。”
然而话语间,云遥已走到湖边,一低头,望见湖中两具模糊、交叠的倒影:“无妨,我早已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因没有前世,而只有两具影子。”
雨蝶道:“我想还是别看了,至少我自己,只求这一世安好便已足够。”
“不,我得看一眼,”洛轻雪心中默念,“也不知他如何抉择,今生未必能与他走到最后,可来世总该到我了,他有来世,我也当有。”
于是,洛轻雪毫不迟疑扑向湖边,众人猛然想起她的身世,扬手欲拦,却为时已晚。
湖面只倒映出一具身影,却无比神圣、庄重,更好似几度在梦中相遇,而此时,也仿佛找回了那些短暂的瞬间。
“丫头。”吕长歌微念。
“你们早知道我是宓妃,却一直瞒着我对不对?”
“我们……”云遥只说出两个字,便见她负气跑开。
金璃仙道:“宓妃是谁?这个名字似乎在传说中听过,她跑去山顶了,那里有守卫石山的神明,当心出事呀!”
云遥立刻追上前,余下二人正打算跟随,一阵大风刮至,将吕长歌腰间的酒葫芦吹落,向平静的水面滚去。
因金璃仙方才说过不可触碰,否则累及众生,吕长歌顿时扑向湖边,在即将落水的一瞬将葫芦握住。
然而,湖面只倒映出两具模糊的身影。
今世既在,前世与来世又少了哪一段?吕长歌默然。
“大叔,怎么了?”雨蝶问道。
“无事,走,快追上他们。”
沿着飞瀑山崖上的河川继续寻觅,又一座壮丽湖泊赫然位于山顶,洛轻雪抱膝坐于湖畔,望着此时眼前属于自己的寻常倒影,只愿方才所谓三世镜不过如梦一场。
“对不起,”云遥立在身后,“是我作主不让你留在天界,也是我,不愿你得知这些过往。”
“我没有生你们的气,谢谢你,我也不愿留下,不愿面对那千年一日的寂寥。可是,难道这一切当真早有命中的定数?我原本想着即使无缘,在忘川河畔,我也能不忘记你们,就算像陆大侠一样受罚,不知相距多少年岁,我也不顾,可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你何时会离开?”
“我不知,但等到她彻底痊愈恢复神识,也许我就该离开了,只希望在那之前能结束这一切,与大家在一起,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不敢再多奢求。可回想我们在临安度过的那晚,如今只剩下不到半数人,我好怕,好怕离别。”
云遥来到身旁,并肩坐下:“有我在,我会竭尽所能保护世间,尤其身旁的你们,我不愿、更不会再让离别出现。”
洛轻雪道:“我们、我们是否像尧与宓妃一样,早已注定了结果?”
“我不是他,你也不是,我们身为众生里一具,无论命运再如何摆布,也不该成为借口,无论最后怎样,只愿为自己而活。”
当二人追来此地,似乎已然平息,环顾四周,发觉无数凝音石遗落在湖岸。
“丫头,我还能不能这样称你?”吕长歌道。
“你要唤我女侠也无妨。”洛轻雪道。
“没事就好,你看这里到处是凝音石,咱们摔几块让你开怀。”
“对!”云遥立刻起身,抓住一块石头猛地一摔。
幻景中,一群孩童在私塾院外嬉笑打闹,一个小男孩将糖葫芦递到心仪的女孩眼前,红着微胖的脸颊离去。
四人相顾一笑,随后云遥又摔碎一块,只见跛脚独眼的将领身披染血铠甲,高举旗帜,眺望方圆百里尸横遍野的疆场,天地间仿佛仅此一人。
吕长歌道:“虽有些残忍,可他们确是在守护族民,保卫河山。”
洛轻雪道:“总要有人担负此任,不经历过浴血奋战,就不会懂得太平盛世有多珍贵。”
谈笑间,吕长歌也抓起一块凝音石朝眼前摔下,只见窗外的夜色照入屋中,床塌上,一卷被褥遮蔽着二人。
“王大哥,你是不是饿了三天,力气都上哪里去了?”
“娟儿,哥是怕你太大声,让隔壁你家那口子听见。”
“我呸,臭不要脸!”吕长歌啐了一口,化作一道剑芒,将幻景摧毁。
洛轻雪顿时把伤感与不悦抛诸九霄之外,掩面大笑:“这叫什么样的人,打开什么样的故事。”
雨蝶蹲身,替她微微梳动沾染尘土的长辫:“就到此为止了,既已抛去烦恼,也别再摔石头。”
“祝姐姐,为何?”
“其中的回声无论是否光彩,都是这一带已故人们,生前最宝贵的记忆,我们不该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