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云遥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却很快消散。
半空中飘浮一块幽光大盛的魔核,仿佛正是其枢纽,四周刮起猛烈风暴,在巨力牵引下,碎石再度汇聚凝聚,塑成其身形。
“怎么会?”
“这便是我胜过你们之处,无论受到怎样的重创,只要将石块再度堆叠,都能还复原貌,而你们这些秽土捏造的生命却再难重塑,可恨那眼拙的女娲竟最终选择了你们。”
雨蝶道:“正是因为她选择捏土而非石铸,才有了你的诞生?”
“不错,我不仅要杀光所有美过我的人族女子,还要将余下都变为石像,这一次可不是封入其中,而是永远凝固,看好了!”
话语间,双眼变为猩红之色,目光似星芒闪动,洒向前方。
一股不祥之感笼罩心头,云遥奋不顾身扑上前去:“休想伤害她们!”
下一刻,突如其来,云遥化身为一座石像,神剑尚来不及祭出。
“云遥!”雨蝶惊呼。
石矶夫人道:“被我彻底石化之人,一个时辰见不到光便会化作尘埃散去,不急,你们也将随他一路。”
光芒再度闪烁,雨蝶撑开“青荷缘”挡在最前方,却立刻也化作石像。
“怎么会!”洛轻雪一面大喝,顿时举起“狂澜碎岳”遮挡,然而光波缭绕、曲折,依旧传到她的眼眸。
她立刻紧闭双目,却仍然无济于事,紧随其后,又一具石像伫立在此。
还未被石化的人,只剩吕长歌与如鸳。
吕长歌从破旧的衣衫上扯下两只布条,飞给如鸳一只,自己也迅速蒙住双眼。
“快挡住,别与她对视,凭气息战胜她。”
如鸳心中一阵暖意,她仿佛明白,那人是不忍看自己一袭美丽的裘绒撕损,才多扯下一块布来,这般危难之时立刻便能想到,彼此之间,早已非寻常路人。
片刻分神,吕长歌已蒙眼扑上前去,万剑归一,袭向石矶夫人。
只见她拨开发冠,满头藤蔓纷乱滋长,如之前建木般不止不休,其中更有无数青蛇盘屈,蛇信吐露毒雾滚滚。
一招挡下剑气,两人各自退后三尺,吕长歌虽蒙眼不曾目睹,但也凭气息在心中绘出眼前一幕。
“人生华发,如土壤种下草木,可石雕之人为何会有?”吕长歌疑惑道。
“怎样,想不到罢。”石矶夫人得意笑道。
“可惜,无论你植发手段有多高明,也掩盖不了你终是一具冰冷的石头,与我们永远不同。”
“我才不会嫉妒你们这些轻易便会腐朽的秽土之人,我要让女娲在天之灵永远后悔她做的抉择!”
猩红的光芒再度大盛,不经意间,自脚下开始,吕长歌同样渐渐凝固。
“蠢货,你以为蒙一块破布就能阻挡?我的眼波可穿过一切,谁也逃不掉!”
顷刻间,吕长歌也彻底石化,但听闻清脆一响,却是他在最后一刻,将唯一能克制补天顽石恶灵的白虹剑扔出,落在如鸳脚下。
“该你了!”
闪烁着红光的双眼无限接近,可闭目不成,蒙眼亦不成,一时间,心中已是万念俱灰。
如鸳背过身不与之对视,却不得不承受飞来一掌,口吐鲜血倒地。
与一路经历无数磨难,不断成长的众人相比,此时的她,修行已远远不够,而眼下遭遇更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远古邪物,胜算犹沧海一粟,不敢奢求。
“住手!”
一声大喝,缭缭血雾飞至,竟对补天顽石戾气丝毫无所忌惮。
“你是谁?”
“九黎夜妄部后贤在此。”
“巫族?大胆,你不知我如今也乃双子神麾下?比你们这些寻常将领尊贵得多。”
“你效命的是两位蚩尤亲信,而我们夜妄部并非如此,”后贤转身对如鸳道,“您退后,此地我来收拾。”
如鸳双目圆睁,一头雾水:“你与我乃旧识?可我不记得,还是对我有所图谋?那可趁早打消念头,我心已有所属,且恐怕再不会改变。”
后贤道:“此地不可多言,总之我定会护您周全,请退后。”
石矶夫人道:“来多少都无妨,最后皆是同样下场。”
“很遗憾,你也不过如此,我心中早有数。”后贤高举右手,奋力戳向自己双目。
“你!”余下二人皆震惊不止。
“既然我只要双眼仍在,无论紧闭还是遮住都会被你石化,那刺瞎它们便是,现在,你可奈何不了我。”
“你疯了?”如鸳道,“就算你是魔,我也不愿欠下这份恩。”
“这是我该做的,就算果真猜错,也定在几人之中,我绝不会让这几具石像化为粉末。何况,我们夜妄部众乃不死壤塑成,即使双目失明,往后再潜修数百年也能还复。”
石矶夫人道:“息壤也好,不死壤也罢,在我眼中不过都是一抔黄土。”
后贤道:“我不仅为了她,也是为人族的尊严与你一战,虽然我们生前与黄帝部落仇深似海,但归根到底也出自同源,无论彼此如何争斗,皆轮不到你一具冰冷的石像指点左右。”
“那今日就好生看看,女娲当年捏土造人而不选石铸,究竟是对是错!”
两大魔神于石山中开战,幻境外的白帝城与江水亦摇晃不止,百姓们面对一场地动不知究竟何故,躲在屋舍中床沿下,寸步不敢挪出。
如鸳艰难起身,因道行相差甚远,方才后背那一掌非她所能承受,但稍一抬首,左臂也渐渐凝固。
眼下,石矶夫人近乎施展所有力量,即使面对已双目失明的敌手,也不觉继续盛放着能将一切活物石化的光芒。
如鸳不得不放弃最后一丝挣扎、暗算的机会,跪地聆听。而眼看天将暗下,她没有创造比肩太阳光辉的神力,因此即使这来路不明的夜妄部众能够匹敌,变为石像的众人也难以拯救,只需在夜幕下一个时辰就将永远湮灭。
激斗中,后贤渐渐占据上风,而这一幕似乎令他自己也有些诧异。
“可恶,我有补天石之力,竟然连这样一个喽啰也对付不了。”
后贤道:“我虽不及少卿大人,但也位列巫族七十二将领之中,至于你,也远没有传闻那般强大。”
“难道我并未彻底破除封印?不可能,白帝后人分明已替我扫清一切。”
“就由我大发慈悲,替众生除去你这不该存在的一团戾气。”
血雾将石矶夫人全然笼罩,不敢抬头的如鸳,只凭气息也感受到胜机近在眼前。
面容遭血雾侵蚀,毁去一块,石矶夫人盛怒之下仰天大喝:“你竟敢令我破相,不可饶恕!”
后贤道:“你这模样,破相与易容毫无差别,又何必无能狂怒?”
就在此时,只见她额前浮现一座银灰色的五星法阵,那印记图腾虽看不见,但失明的后贤依旧大惊失色,惶恐不堪。
“这是......”
“我既成为恐惧之神直属麾下,便可借用他的力量,你们统统给我去死!”
“不妙,惊动了双神,少卿大人说过,主还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后贤匆忙转身对如鸳道:“你快走,这里我来断后。”
“走......”如鸳依旧埋首不敢直视,“不可能,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快走,否则永远也逃不掉!”
如鸳依旧不为所动,只用余光瞟向已被石化的众人。
后贤被巨大的神力击中,倒地不起,魂魄重创,即使不死壤也难以重塑。
“毁我容貌,我要你永劫不复!”
但顷刻间,一切仿佛戛然而止,石矶夫人微怒:“尊王为何收手,不惩戒这叛徒贼子。”
后贤恍然道:“原来如此,你以为双子神当真想收你为麾下?他们只是要汲取补天石的力量,令我主更快苏醒。”
“怪不得我没能恢复所有力量,连你也对付不了。果真是在利用我,既然如此也别怪我无情,不论人族、巫族,休想安然于世,我就用补天石与你们同归于尽,将方圆百里变为荒漠,所有一切炸成粉碎!”
中原颤抖,江河倒灌,一场灭顶之灾席卷西南方的土地,石山中,只剩如鸳与后贤两个清醒之人面对。
如鸳默念道:“只能赌一把了,她的命点所在,应就是那张奇丑的面容,先前浑身破碎都能重塑,而现在脸上一道疤痕却无法复原。对了,青丘先祖乃娲皇坐骑,曾听父上无意谈起,当年创造人族之时,本以原石铸成面容,却发觉冷漠至极,不随外物而改变,故才收手。”
如鸳试着抬头,却发觉石矶夫人那耀眼的光芒依旧大盛,惊鸿一瞥,她原本凝固的左臂已彻底石化,动弹不得。
“可恶,抬头就会变为石雕,我该怎样刺向她?”如鸳俯身看向脚下,吕长歌递给她的布缕早已在悄然间滑落,而前方,双目失明的后贤似也只能听天任命,无力还击。
“唯有这样......”如鸳玉手拾起,片刻犹豫,奋而抓向眼眸。
当眼看浩劫将至,以此方圆百里,一切人事都将化为尘埃,忽而一剑飞来,自面颊穿破补天顽石戾气化作的人形,了结这一切。
云遥率先苏醒,众人仍处在昏迷中,此地寂静一片,静得可明晰听闻一阵水滴之声。
那是眼中的血,似泪珠一样流落。
“如鸳姐!你怎么了?”云遥大喊。
如鸳放下白虹剑,手执布缕,蒙住自己双眼,遮蔽那不敢令人直视的一幕,但即使这般,仍见血泪从中流出,划过脸庞。
“你醒了?告诉我,他们现在怎样,是否从石像变了回来?”
“是,都还复了。”
“所有?”
“对,所有人,大叔也是。”
“那就好,”如鸳翩然一笑,“孩子,对不起,当初说好要与你们一路,但我,只能护送到此。”
“你要走?”
“我不想让他看见这狼狈的模样,还是让曾经那个风情犹在的我,留于他记忆中。”
“如鸳姐,你的双眼......”
“方才我只有刺瞎自己,才能挽救一切。无妨,没有它们,我一样能凭气息感知外物一切,只是,从今往后,再也看不到这片大好河山了。但你们不用为我难过,我只付出双眼,就能灭去胜过我数百倍的魔神,岂不快哉。”
“你为何要这样?”云遥捂着面颊,泣不成声。
“冥河之下,我欠他,欠你们一条命,此时就当作偿还。也许直到今日,我依旧学不会天下大义,但对你们甚是感佩。还有,对不起,当初我劝你寻找五行旗前往三皇殿,也有一份私心,我希望你能扛起大任,他便可早早归隐,与我一并不再过问世间之事,也许,这亦是对我的恶报与惩罚。”
如鸳转过身,佯装不再有一丝留恋:“我告辞了,前路迢迢,你们多珍重。”
“如鸳姐!”云遥欲追,却发觉自己浑身僵直,尚未从石化中彻底痊愈,只能目送那陪伴一路的身影远去。
紧随着,巫族大将后贤也缓缓起身,但望向云遥和即将苏醒的众人,深知眼下魂魄重创的自己定然不敌:“双子神恐怕要来了,你们好自为之,别被抓到。”
说罢,化作一团雾霭,朝如鸳离开的一方追去。
石山中溪水流淌,让此前幕幕随川而逝,一劫总算安然度过,可代价,却是无法追回的痛。
洛轻雪哭啼着:“骗人,你说如鸳姐她......”
“是真的,她为了消灭石矶夫人,自毁双眼,才化解这一难。”云遥微微道。
三人相顾一阵,而吕长歌独自俯身一旁,被布缕包裹的右手触碰着脚下滴落的一抹血迹,滴落自她曾经满是风情的眼眸。
忽然,掌心隐隐作痛,被层层包裹而掩藏的旧伤再度复发,来自天璇宫中血神偈的诅咒回荡在耳畔:“你活着时,所憎的浩劫灾难如影随形,所求的太平盛世永不可期。你所念之人双目失明,再也看不见你的模样,挂念你的人会因你离开,倍受苦痛煎熬,而那些你想要守护者,或因你而死,或葬在你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