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之后如何？”
“不久前，像是有人走进我们的梦中，探寻我们的生平、过往，那团黑雾称其为尊王。所谓尊王，似乎比她还要可怕。之后，她的麾下来放了我们，说我们虽为室女，但并非阴时出生，已然无用。”
“阴时出生……”雨蝶心中默念，双手紧握住颈前玉坠，不觉一阵寒噤。
“我们正庆幸能活着离开，可没走多远，却听到身后传来那名麾下的惨叫声，黑雾追了上来，她说，这世间比她美貌的女子通通都不能活。”
洛轻雪惊呼：“那我们岂不是也危险了？”
吕长歌道：“这时候你脑子倒转得挺快！”
“怎么，你对本女侠的容貌不服？”洛轻雪握拳。
“服，心服口服，你一定比所有人都更加身处险境。”吕长歌一笑。
“哼，分明口不择言，服也是服我这一双锤罢了。”
如鸳叹道：“像我这样人老珠黄，又早非少女，定是安然无恙了。”
吕长歌转过身，众人仿佛预料到会发生什么，甚至已能听见那耳光的声响即将传来。
谁料吕长歌却淡然道：“你的美与小丫头们不同，也不是女子能领会的。”
“你！你混账！”如鸳嘴上叫骂着，面颊却绯红一片，匆忙逃离此地。
众人大惊，连云遥也不禁问道：“几时学会这样的话？”
“就是，你不该顺着嘲笑她？”洛轻雪道。
吕长歌道：“曾经或许如此，但不知从何时起，我也学会尽力不让身旁的人难过。”
陆北筝道：“你们能不能分轻重缓急，别忘了最重要的是什么。”
“失礼，”云遥向女子追问，“之后你是怎么逃出来？”
“那石矶夫人并不能离开地穴，我们便一直向洞口跑去，起初有许多女子因为惊吓而回头，转瞬就变为石像。我们余下的人便不顾一切地逃窜，直到看见前方光亮，以为已回到地面摆脱了她，纷纷回头庆贺，可就在这时却尽数石化，除了我跑在最后立刻回神，没有任何人逃脱。”
雨蝶道：“那光芒莫非有诡计？”
“不错，是她以铜镜残破的碎片，将大地上太阳的光辉映入地穴中，骗我们回头。石化的人若一个时辰得不到光芒照耀，便会彻底腐蚀化为灰烬，这是那团黑雾亲口告诉我的，想骗我回头将姐妹们搬出来，可我承载了所有人的希望，在她们彻底石化之前都叮嘱我一定要走出这里，将此遭遇告诉世人，以免牵连更多。”
“苦了你了。”
“化为灰烬？南柯，南柯在哪里？”陆北筝大喊。
“我不认识谁是南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询问彼此的名字，但除了我，无人生还。”
“不，南柯！”
陆北筝发疯一样向山中跑去，如鸳也回过神走来此地：“怎么了？”
“看样子凶多吉少了，”云遥念道，“也就是说，这个石矶夫人违背了双子神命令，可我不明白，杀人不眨眼的巫族为何会想过放生。”
“这些还不得而知，先追上去看看，以免他再遭不测。”吕长歌道。
山脚下，赫然伫立一座石碑，但念妻心切的陆北筝全然不曾发觉，即使看见，这古老的文字他也难以认得。
当众人跟来这里，他又失去踪迹，望着碑文，无不一知半解。
依旧只有活了数千年的如鸳，默然念着。
“如鸳姐，这碑上写了什么？”洛轻雪问道。
“这是少昊大人留给你们华夏子孙的诫言，也讲述了此地由来。”如鸳缓缓道，“碑文中说，当年女娲造人时，有以原石冶炼、雕琢，或以息壤拌水捏塑两法，彼时，包括伏羲、神农在内，皆以为既然人族诞生是为传承盘古模样，理当寿数长久，石炼远胜过土塑，但女娲却担忧以石铸人，会令其心性冷漠，少却许多情感。最后，她依旧力排众议，捏土造人，那些本将冶炼的原石也闲置下。”
雨蝶道：“后来天柱崩塌，娲皇炼石补天，所用的该不会便是……”
“不错，碑文中所述，当时娲皇便已觉察，原石中存在一股戾气，然大难在前也顾此不得，补天遗留的陨铁坠落蜀中一带，化为一颗顽石，当再度想起已是数十年后，幸而及时制止，未酿成大祸。神皆有怜悯之心，娲皇不忍将其摧毁，但自己将要隐去，而人界大地之上，五帝之中，唯有白帝少昊尚在，能镇压补天顽石。因而女娲请少昊布下此地，与常世相隔，辅以咒术，令人间免于一难。”
吕长歌疑惑道：“我不明白，他只需再布下层层困境，阻挡后人擅闯便是，又何故半遮半掩，再留下石碑相告？”
如鸳摇头：“万物流转，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可还记得句芒大人也曾说过，一切封印、结界都会随岁月流逝而消弱，此地亦然。”
“他究竟有何打算？”
“当年女娲、少昊以为，顽石本无错，反补天有功，因遭遗弃而生怨怼也在情理中，远古时生命稀少，祸不及一方。但他们也曾预料，数千年后，众生遍布天地，因持衡而分化、羸弱，数千年的关押，却让顽石戾气更加浓烈，若真逢此时，为了天下大义，只有将其诛杀。”
“他是托我们这些后人去清理补天顽石？”云遥道。
“少昊铸白虹剑一柄，剑中有娲皇与白帝咒术，专为破碎补天顽石而用，只可惜，如今已不知所踪。”如鸳道。
“白虹剑，汉末时吴王所藏那一柄？”吕长歌道，“这谁知何去何从？”
“此剑虽有所耳闻，但远未达到朝堂、武林人人争抢的地步，这段来由也鲜为人知，因而埋没。”雨蝶微叹，“若它还在，放眼世间，或许只有我派玄真师叔能够认出，但究竟藏于何地，恐怕也难知晓。”
云遥苦笑：“我们已非瑶宫弟子，师叔二字，也不该称了。”
“是呀，我不觉已忘记，”雨蝶道，“世事变化无常，即使三皇五帝也难以预料周全，少昊大人不会想到，其一文字演变，这比之夏、商更加古早的碑文实难认得，数千年来或许有人到此一行，但也不知而返。”
如鸳道：“正是，若非有我这古早之人在，你们也会不知所云。至于其二，他想不到后代铸剑师与名剑不可胜数，令白虹早已失传。不过，这碑文尚未念完，待我接着看下去。”
如鸳转身继而念道：“此地风貌虽与常世无异，但已并非我们熟知的白帝城，这座山名为石山，傍山而流淌的也非长江之水，它唤作石川，因水中有无数玄妙之石而得名。这些石头，皆是补天石分化所成。”
雨蝶道：“我相信这里一定有金行旗线索，但能否借来一用，还需慎重思量。”
如鸳道：“碑文中告诫，若无白帝后人与白虹剑，断不可再向前，因顽石戾气能将一切石化，若在地穴中得不到阳光普照，一个时辰便会腐朽、灰灭，这，不正是方才所说？”
得救的女子早已无话可讲，这短短一时见闻远胜过往十余年，非她所能承受。
吕长歌道：“难道要以退为进，先解封、释放，而后再令其伏诛？”
“不错，解封一事，也落在白帝后人肩上，不过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我们既无白虹剑也无力应对，我推断顽石戾气倘若出世，其神力至少也该凌驾于我们所有人。”
云遥道：“但不知这一切与巫族有何关。”
如鸳道：“他们有洞察三界之能，既能险些令北斗七星陨落，便能同样以此事掀起一场波澜，总之先稍探虚实，将陆北筝找回来，若有变故，立刻全身而退。”
众人掠过石碑再往前追去，得救的女子心有余悸，颤栗地跟随。她告诉众人，山中有一处旷野，石像环绕布成阵势，当她从地穴逃出，投入久别三年的光芒怀抱，便出现于此地。
而江畔，一具身影于悄然中浮现，强大的力量令闻声赶来觅食的鱼妇也纷纷惊恐退去，沉下水中。
夜妄部后贤，盯着远去的众人，自语道：“总算从蛮州追来，不过，这三个女子道行不差太多，究竟谁是主？可恨，只有常伴她左右的少卿大人与嬴丑才能分辨，难道我只有靠猜？我猜是那年岁稍长的狐裘女子，毕竟她也与主一样，有不可一世的女王气韵。”
当追上陆北筝的脚步，只见他盘坐于旷野之中，独自伤怀，众人走上前去，看清他双手所捧的信物。
“石头雕的簪花？这还能戴上不成……”洛轻雪话音未落，忽觉不妙，“等等，难道是石化后的？”
“这是我在此捡起，也是当年亲手送给她的。”陆北筝道。
“应是偶然破开空间裂缝，从地穴中被风吹来。”吕长歌紧闭双目，俯身一叹，“节哀，她确已不在了，已石化、灰灭，但至少魂魄一定未被拘束，下一世还有机会。”
“下一世？下一世我会比她年长三十岁，茫茫人海何处去寻，又有多少时日能相守？为何，为何上天要这样捉弄于我，为何！”
陆北筝猛地起身，举剑四处挥砍，众人随即躲闪，剑虽未出鞘，但也兴起阵阵风声。待观望片刻，转得天昏地暗的他已来到旷野边缘，一剑劈在石塑守卫上，顿时，神像被砍去一角。
仿佛天意如此，一场厄运，终是在劫难逃。
顷刻，地动山摇，阴霾蔽日，所处之地陷入空前剧烈的动荡。
如鸳似乎顿悟，向陆北筝高喝：“你这一世是否白帝后人？”
“你、你怎会知晓？”
“混账，完了，全完了！”
雾霭缭绕于四周，化作一位黑袍妇人现身于众人眼前：“我终于重见天日！”
云遥道：“何方妖物？”
“大胆，唤我石矶夫人。”
“是你，是你抓走这些女子？”陆北筝大喝，“南柯在哪里，她是否还活着？”
“我不知何名，但只有一人从手中逃脱，余下皆已化为齑粉！”
“可恶，我杀了你！”陆北筝拔剑出鞘，奋力砍去，却被石矶夫人一挥长袖远远退开，倒地不起。
雨蝶不禁发问：“你为何要抓这些女子？”
石矶夫人道：“我也不明白，但已归入巫族，成为恐惧之神麾下，自然顺手替他们办几件差事。作为回报，他们答应待九黎大业完成，会助我彻底摆脱女娲、少昊的镇压。”
吕长歌道：“你残害无辜，罪该万死。”
“谁死谁生，你们且看好，竟自己送上门来，省得我四处寻觅，所有美过我的女子，一个也逃不掉。”
云遥碎念着：“就这模样，岂不是得杀光全天下所有女子？”
“口出狂言，受死！”
石矶夫人黑袍广袖一挥，脚下大地骤裂，化作无数碎石渐渐升起，一阵狂风呼啸，碎石如疾风骤雨铺洒而来。
匆忙抵御，却也勉力自保，难顾左右。
转瞬，陆北筝与先前得救的女子被铺满风沙岩屑，变作两具纹丝不动的石像，伫立原地。
众人顿时惊惶失措，六神无主，好在如鸳随即劝道：“别担心，他们只是暂时被封入石臼，对两个凡夫俗子倒是好事，不必我们再为其操劳。”
“死到临头竟有闲心为他人忧虑，你们还是先想想自己该如何收场罢！”石矶夫人再度发难，然而此时，只见她右臂突然裂开一寸，长袍破去，石缝中幽光闪烁。
“我何时被伤的？”
吕长歌顿悟，飞扑上前，拾起陆北筝扔掉的剑。
“难道，这就是白虹剑？”如鸳惊呼。
“不错，之前我就奇怪，他一介凡人为何能一剑刺死妖兽鱼妇。”
这突然一幕，仿佛令他们看到曙光，可还来不及庆幸，只见漫天碎石飘向正中，将那断裂的臂膀修复。
石矶夫人道：“你们以为拿着白帝少昊留下的一柄凡铁就能奈何于我？若不能一击刺中我的命点，都是徒劳，而命点何在唯有女娲方才知晓，连少昊亦不知。”
吕长歌道：“我不信，只要我出手够快，总能找到命点。”
说罢，万剑齐飞，铺天盖地落在山中旷野，砸向石矶夫人。
众人匆忙躲闪，以免遭受牵连，可这一切，对于补天顽石戾气化身的恶魔却当真如以卵击石，她分毫不为所动，戏谑的目光蔑视所有人。
但吕长歌从未松懈，贯注所有力量，剑气化为一束，朝之心房猛冲。
璀璨的光芒照亮山中一切，石铸身躯不断瓦解，众人趁此良机纷纷出手，神力尽数汇集于此，将石矶夫人轰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