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重伤不愈,伫立原地久久愣神。
“你在想些什么,又像犯傻一样?”洛轻雪问道。
“我无碍,只是听你们一席话,无知又少了几分。我是为借火行旗而来,但如今得到的,似乎不止于此。”
“当然不止,这一件火系至宝也赠予你了,我猜你要转交到钧娘手中,也不知那时候他会是何诧异的神色。”
大地猛颤,如鸳高呼:“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去建木中心,上古魔神嗣猩就要来了!”
古老的建木之下,一团血雾似游鱼飘动,环绕枝叶,穿梭于密林中。
建木虽停止滋长,可惜为时已晚,结界破去,根基与炎帝神农冢相连,传说中残暴无比的杀伐之神于人间重现。
当众人赶来此地,嗜血的狂战士们近乎团团围住,等候自投罗网。
“是谁在操控他们?”云遥大惊。
血雾中传来诡魅的笑声:“姜千行已死,这些感染本座神血的炎帝后人自然由我所号令。”
“你就是血魔嗣猩?”姜婉卿道,“放了他们,族民们都是无辜的。”
“姜千行这个混账,隐瞒结界一事,险些背信弃义,枉本座同为神农后裔,竟对你们这些半人心存怜悯,如今看来实在不可原谅。”
血雾浓浓,半空中幻化为一具婴孩模样,一身赤红,却有闪烁着耀眼金光的双目,身形似有似无,飘渺若现。
“这是,婴灵?”如鸳沉思道,“或许借由此法并不能完全来到人间,故而只能维持婴灵之态,我们还有机会战胜他。”
听闻此言,吕长歌随即高举重剑扑上前去,万盏剑光飞向嗣猩,顷刻间浓烟四起,卷起枝叶尘土无数。
然而当一切散去,嗣猩却丝毫不为所动,虽不算安然无恙,却只有血气蒸腾的身躯略显焦黑。
此时的他也盛怒异常,大吼道:“杀光他们!”
所有狂战士得令,向众人前赴后继而来,吕长歌一击不成,立刻镇定心神,高喊:“别慌乱,神农剑法铭记于心!”
众人身背药匣,与蛮州城中最为精锐的狂战士周旋,手握丹丸,稍有磨破皮毛便立刻内服外用。
他们深知,狂战士寿数短暂,如此耗下去方见曙光,而一旦硬拼,拼得鲜血四溢,激起嗜血渴望,后果不堪设想。
“这群废物,得到本座神血洗礼,竟连几个弱小凡人也无法降伏,只有本座亲自出手。”
嗣猩大怒,向着狂战士们号令:“战胜不了他们,就给我自相残杀,让鲜血洒满此地!”
所有狂战士顿时失智,厮杀一片,血肉横飞,尸海堆积。
姜婉卿看在眼中,痛在心头,这些将士,大多人她皆不陌生。
血气中,嗣猩仰天狂啸:“血,令吾癫狂!”
话语间,婴灵渐渐膨胀,化为常人一般大小的灵体,随之高涨的还有扑面而来的神力,即使在火焰永不灭去的蛮州,依旧令他们胆寒。
一道通天血光砸下,众人匆忙躲闪,发觉血魔嗣猩身手也不过如此,为之而感一丝庆幸。
突然,暗红的印记落下,挂在每一人头顶,似一滴污血,漂浮着恶臭的腥气。
“讨厌!”洛轻雪挥拳躲开,却在此时,七窍缓缓流出鲜血,虽是悄无声息,却也不难察觉。
“怎么回事?”云遥高喊。
“此乃吾之咒印,休想逃走!”
众人被困血印下,试着挪动一步,可顿时血流不止,拂袖抹去,衣物皆染。
此时的他们,唯有伫立原地相抗,丝毫不可躲避。
吕长歌位于最前方,心中若有所思,只见嗣猩灵体猛然扑来,吕长歌筑起剑阵,转眼消逝,又现身于一旁。
正当众人为此长舒一口气,顷刻间,一大口鲜血喷出,目、耳、鼻,无一不如此。
“空间法术也不管用,只要一动就会流血?”雨蝶默念着,打算催动歧黄之术。
“不可,你会成为嗣猩的标靶。”姜婉卿随即劝阻,而后转身对吕长歌大喊:“快用药止血,否则他会越来越强!”
吕长歌取下身后药匣,翻开搜寻:“还魂草、护心丹、十全大补丸!止血的在哪儿?”
几番颠簸,药匣已乱,许久,不通医理的他仍未找到止血药材。
洛轻雪催促道:“快嗑呀,药不能停!”
吕长歌犹豫片刻,打开瓶罐一口闷下,却迟迟不见效用,不肯服输的他一面向前,依旧血流不止。
就在此时,众人发觉那黯淡的血印之下,还笼罩着一圈幽绿光芒。
“这是!”如鸳忽而大喝:“古老的神农谛语,能遏制众生对外物吸纳。”
云遥道:“也就是说,我们不仅每走一步便会流血,还被禁疗了?”
“不错,神农剑法也不管用。”
吕长歌终于停下脚步,不再执拗,因为他望见此时的嗣猩又有变化。
那膨胀的灵体继续壮大,化作一头凶兽模样,前所未见的半兽渐渐变为实态,身后披起一袭暗红长袍。
“你们几人倒是力量非凡,与炎帝后世大为不同,血气也令吾更加触动。”
眼下的嗣猩,比婴灵之态不知强大多少倍,一击挥来,漫天血气缭绕,摧枯拉朽。
众人既不敢躲闪,亦无力拦下,仍被退出数尺,咒印的凝视下,因挪动脚步而七窍流血,此刻无一不被染得鲜红。
相互厮杀的狂战士们更是早已尸横遍野,本就短暂的寿数不堪如此折磨。
此时,蛮州城中大约只剩他们几名活人,而他们,也正被逼往向死的绝境。
雨蝶不顾一切救治众人,可依旧无效,而自己也刻在嗣猩眼瞳中,成为猎物。
吕长歌痛苦地扶剑起身,挡在众人前方,此时的他,已被鲜血模糊了样貌,只是微微念着:“若定有人离去,最先应当是我。”
眼看吕长歌就将独自前往送死,如鸳心头一紧, 悲从中来。
众人大多瘫倒在地,因血印缘故,甚至不敢轻易起身,云遥握拳捶向大地,无奈高呼:“可恶,已毫无办法了?”
如鸳悄声道:“我能想到或许还有一辙。”
“什么?”
“在嗣猩彻底来到人间之前,以劫火焚烧建木,洗尽建木中的神血,逼他回到魔域,虽然会对神农不敬,但为了人间安定,已然归隐的他应当亦能宽恕。”
“凭现在的嗣猩,我们如何能越过他焚烧建木?谁又能唤起劫火?”
“只有先焚毁所有已故的狂战士,烧干血迹,让嗣猩回到婴灵之态,至于劫火,只有你借用火行旗一试。”
“我?我如何能做到。”云遥眉间紧皱。
“让我来,”姜婉卿道,“我是炎帝后人,或许也能像我爹一样催动火行旗的神力。”
如鸳道:“焚毁自己的族民们,对你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我明白,可嗣猩大人一旦彻底脱离束缚,最先遭殃的定是我们烈山氏,因为我们有一半神农血脉,更能令他觉醒。若到那时,一切努力都将功亏一篑,之前被我们护送离开的老弱妇孺也会因气息被找到,谁都难逃厄运。”
如鸳长叹:“若是令尊能像你一样,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就算是替我爹赎罪,为免更多族民遭受牵连,若需有人承担这份罪孽,也只有我。”
蛮州上空乌云蔽日,只有血色光亮照耀着残破不堪的城垣,所剩时辰无多,众人性命已危在旦夕。
“云公子,把手给我。”姜婉卿喘息道。
倒下的二人不顾血印诅咒,艰难地靠近彼此,云遥伸出臂膀,将不久前凝聚于自身的火行旗祭出。
吕长歌倾尽所有力量,无数剑气筑成光墙。
嗣猩一声怒吼,转瞬摧毁一切,血光中,吕长歌奄奄一息,难堪重负。
当最后一丝生的希望仿佛都要灭去,终于,熊熊烈焰蔓延至城中每一座角落,劫火焚烧着已故狂战士的身躯,云遥再度引水行旗之力,护佑众人免遭火反噬。
随着火势愈发猛烈,血气渐渐散去,嗣猩厉声咆哮:“血!我要血的味道!”
话语间,巨大的形貌渐渐褪去,变回婴灵,尽管仍比初来时强大许多,但所有咒印已尽数失效。
当劫火快要散去,癫狂的烈山氏族民近乎焚为灰烬,众人彻底摆脱束缚。
雨蝶双手合于身前,梵咒沉吟,虹光普照。
千年法器宿幕星河的力量,在此刻化形于身,当禁疗咒法散去,须臾间,血迹风干,众人一面接受洗礼,亦取下各自身背的药匣,内服外用,不久便接近痊愈,嗣猩的神力也再度消弱。
“臭丫头,竟敢坏本座的好事!”
良机已至,众人将所有气息汇聚于此地唯一的炎帝血脉,转瞬,更加耀眼的火焰升腾,直扑向嗣猩与建木而去。
“住手!”
劫火燎天,环绕着建木不止不休地焚烧枝叶,嗣猩也受迫离开此地,毕竟自己精魄虽在,神力却远未全然送来人间,一旦建木中的神血彻底燃尽,断了联结,面对这数位人界至强者,恐有万劫不复之忧。
长空无垠,冷月无声,劫火焚烧建木整整一日,月光下,众人伫立远方,望着滔天之焰终于渐渐平息。
这株神农种下的古树并无大恙,只是千年来炎帝后人聚居的蛮州城已不复存在。
不过,从此以后建木再无破绽,能换来祸患永除,了却炎帝遗愿,对他们,对已身故的烈山氏族民而言,也当无恨。
云遥满含歉意,对姜婉卿道:“对不起,若我们不曾到来,也许令尊、令堂野心犹在,但一定不会是这结果。”
姜婉卿微微摇头,仿佛诸多心事缭绕,许久,缓缓道:“云公子,本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但随着爹娘皆在你目睹下离去,一切,只能藏于心中了。”
云遥一声叹息,虽明白自己并无多少过错,但不知从何时起,也能十分体谅这冷暖世间:“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会带着幸存的老人孩子们去中原安居,他们对那山明水秀的沃土早神往已久。多年来,我心中也有疑惑,今日承蒙诸位一番指点,似醍醐灌顶,顿而明悟。九州华夏,炎黄子孙,何需要分彼此,如朱襄氏至今,定然从未悔过。”
吕长歌道:“那里也不乏我这样的歹人,今后还需谨慎,亦不可掉以轻心,万物如何共存、共生,望多多思量。”
“我明白。”
天将醒未醒,朝阳映来,众人目送烈山氏族民向中土启程,可挥手望其离开,却挥不去满心愁苦。
“你们别总这样皱着脸行不行,战胜了上古魔神,怎么说也当庆幸才是。”洛轻雪道。
“我们没有资格说战胜,只是将他赶回九黎而已。”如鸳无奈一叹。
雨蝶道:“其实我不明白,嗣猩如此可怕,为何却没有一路来到人间,而是以这样的手段。”
云遥道:“或许他的确桀骜难驯,又或许在双子神眼中,嗣猩也算不得什么。”
如鸳道:“这也是我头一回面对远古凶神本尊,可惜归墟之中远远躲开未能目睹,若那真是一具分身,天知道你们所说的两位蚩尤亲信有多可怕。算了,踏上此路也难再回头,何需多想。”
洛轻雪问道:“火行旗拿到了,接下来该去往何地?”
“蜀中白帝城,距此不远。”如鸳道。
云遥思索片刻,对众人说着:“你们在白帝城等我,我先回昆仑一趟。”
他们有一丝迟疑,但很快也明白所为何事,雨蝶问道:“你要把姜城主交予你的那一半炽火琉璃送给炎钧?”
云遥默然点头。
“这......”如鸳欲言又止,终是未曾开口。
吕长歌道:“那就这样了,白帝城见,早去早回。”
西北蛮荒,双子神离宫中,魔幽与迦楼分坐棋盘两侧,博弈之时,也不忘念叨先前所发生的事。
“嗣猩果真来到人间了,不过来之匆匆,离去亦然。”迦楼道。
“小小一群炎帝后人就能阻挡,这个蠢货,不带他来人间实属明智。”魔幽道。
“当真只有炎帝后人?”
“此言何意?”
“近来之事太过蹊跷,赤水、归墟、蛮州,你可曾想到什么?”
“五行令旗?”魔幽大惊,“你是说,天界要在我们找到她之前,将她再封入三神器中?这不可能,连我们尚未找到,那些从没见过她的小辈如何确认?”
迦楼道:“我怕伏羲之女为保大局,不惜牺牲所有,一旦找到五行令旗,就会行动。”
“我看是你多虑了,也许她连我们来到人间尚不知晓,此刻还在为三年前是谁解封北斗星轮而犯愁。何况,少昊属地有我麾下大将坐镇,任何风吹草动都将禀奏,大可高枕无忧。”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