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万里,跨过无尽黑暗,投映于渤海之下的奇异时空,只有神才能步入的领域。归墟,没有纷争、杀戮、饥饿、苦难,从一切哀怨与烦扰中解放的净土,天地间每一具生命心目中的世外桃源,共同铺展成这片无限原野。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最终都归入此地,再还于世间,筑成永远的轮回。
在吕长歌庇护下,如鸳并无大碍,众人暂作整歇,等候她苏醒。
仰首望去,头顶波澜四起,此刻俨然置身于海下世界,虽然海中游鱼能清楚看见,但与他们似乎全然相隔于不同的时空。
这奇妙之景让他们目不暇接,直到脖颈有些酸了,才埋下头来。
洛轻雪对吕长歌道:“你可真了不得,我倒是小瞧你了。”
“记住,这件事不准告诉她。我以为上古一行后,自己已到达瓶颈,也算了却多年前小小的心愿,不曾想到还能再上一重。”
雨蝶道:“或许我明白是何缘故。”
“当真?丫头,说来听听。”
“过去你只知天下大义,却缺少许多情感,但如今似乎已开始明白。”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还是让我自己悟。”
“你心中有数就好。”
如鸳渐渐睁眼,回忆起方才之事,大惊:“我竟然还活着!”
吕长歌道:“无事就好,我们还指望你带路。”
“我又不曾来过,只是听一些传闻,”如鸳起身道,“据说归墟的尽头便是青帝道场,木行旗应当会在此地。”
云遥道:“走罢,启程。”
山丘绵延起伏,水流多情婉转,绿树成荫,百花齐放,迷蒙的薄雾与仙气环绕,残垣断壁边飘荡着远古遗韵的回声。这些残破的庙宇遗迹,镌刻着千万年前的辉煌,在花海丛中更添庄重与神圣。
如鸳道:“看来古早之前,这里也有神明居住过,不只太昊与句芒在此,这倒是不曾听闻的。”
一路上,山野中飞舞着翩跹的女子,但对莫名闯入的众人全无恶意,云遥惊奇地问道:“这里有生人?”
雨蝶道:“是此地花草育化的仙灵,从她们的装束与气味来看,桃仙、杏仙、梨仙,应有尽有。她们似乎能察觉我们乃明善之辈,没有任何敌意。”
如鸳道:“真要动手倒也不惧她们,只是不敢在归墟轻易胡来。”
走到一座断崖山上,远处风景变得更为广阔,身在归墟中,仍很难御剑腾飞而起,正当他们缓步走向崖边眺望下山的路,只见前方不远,盛开着一片艳丽奇花。
“你们看,好漂亮呀!”洛轻雪大呼。
如鸳喃喃道:“归墟之中怎么会有如此诡异的花,当心有诈。”
吕长歌同样皱眉,可不等她话音落下,洛轻雪已跑上前去,而同为年轻人的余下两位也不觉迈出脚步。
靠近身旁,眨眼之间,一朵朵花蕊爆裂,火焰扑向猝不及防的众人,而脚下岩石也随即崩塌。
他们一个个悉数摔下崖去,雨蝶却被一只枯槁纤细的手紧紧握住,逃过一劫。
雨蝶跪在悬崖边俯视,忍不住一并纵身跃下,却又被搂着腰奋力拦住,退到远离崖边的一旁。
面容俊俏,脸庞却被灼烧得通红的少女,一身粗陋衣衫与归墟的如画风景格格不入,雨蝶也不禁生出怜悯,但仔细望向那满是伤痕的身躯,感受到自其间散发出的似曾相识之气。
不死壤,腐朽,却似乎又永不消磨的气息,上古时代遇到的夜妄部众将成,不正与之如出一辙。
“巫族!”雨蝶面露惊恐。
但眼前少女却没有一丝敌意,反是满目欣喜地笑道:“主人,我终于找到您了。”
“什么!”
“您忘了,我是嬴丑。”
忽然,雨蝶只觉头晕目眩,周遭一切都模糊不清,少女将她搀扶起,却不知此刻的她已渐渐迷失于记忆中。
“主人,您忘了?十五岁那年,我因太过美貌,被七个部落争抢,引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最后他们为了安定,共同决议将我活活烧死。长埋地下的岁月中,我满心怨恨却复仇无路,最后是您以不死壤复活我的身躯,再生之恩永世不敢忘怀。”
“不,我不是......”
“我不会认错,您一直将我的梳子带在身旁,那是当年我的陪葬物。曾经也被一并腐蚀掉,您唤醒我时说我的长发太凌乱,便将其点化。”
雨蝶彻底闭上眼,脑海中回想起那段巫族大梦,娄先生赠予她一柄木梳,而后,所有的知觉都已失去。
“主人!”
就在此时,嬴丑突然皱眉,绯红的面颊满是惊惶,后背一阵凉意。可怖的气息朝此地赶来,悬崖上唯一清醒的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股气,连少卿大人也当不如,该不会是......”
嬴丑怀抱着雨蝶高高举起:“还不能让您落到他们手中,原谅我的冒犯。”
说罢奋力一扔,将她也抛下山崖去。
山谷下,望着高不见顶的悬崖,正愁难以腾飞,心急如焚,只见那熟悉的身影猛地坠落。云遥展开双臂将雨蝶牢牢接住,众人赶忙上前。
“没有大碍,脉象平稳,或许是方才抓着岩壁上的树枝才没掉落。”云遥长舒一口气。
如鸳道:“归墟中怎会有这样的陷阱,莫非是哪位小仙的玩笑?”
云遥道:“我们也很难再攀上去了,只要大家无事就好,先追去青帝道场再说。”
“不错,若当真是巫族冲着我们来的,一定也会设法夺走木行旗,我们不能再耽搁。”洛轻雪道。
悬崖上,一具青袍身影出现在嬴丑面前,两人相视而立。
“原来是友军,夜妄部赢丑在此,不知尊驾何人。”
“你不配知道。”
“别生气呀,九黎一家亲,有好差事我们一块儿领赏不成?告诉我,你来这里奉谁之命?”
青袍人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问道:“小丫头,年岁几何?”
“若不算沉睡在坎图沙下的三千年,约有十八九岁了,不过,女子的年纪很少如实回答,你也可以大致猜猜。”
“怪不得这样无知,连我们的差距都无所觉察。”
“我当然明白,可那又怎样?就算你要一口吃了我,我也不怕,对了,我们夜妄部众的五脏六腑早已干枯,很难下咽,你可得好生想想。”
“连少卿也不敢如此面对我,只凭这般勇气,肝胆定不难闻。”
“那你且来一试。”
顷刻间,嘶鸣声划破长空,无数青翠的翎羽自八方汇聚而来,遍布那纤细、枯槁的全身,赢丑毫无还手之力,有如待宰羔羊。
“不死壤?可惜像你这样羸弱的元神,我抬手便能毁灭。”
“可恶!”
青袍人大喝:“我只说一遍,离开归墟,你在这里,是对此地的亵渎。”
赢丑道:“你又何尝不是?屠戮数千人打开归墟之门这一壮举,便令上古时代灭了七个小部落的我也远远自愧不如。更不论你如此强大的力量,为巫族效命时,残害多少无辜。”
“住口!”青袍人怒不可遏,催动神力要取之性命。
但恰逢此时,一阵微风吹来,桃花、杏花、梨花瓣漫天洒落,青袍人仰首望去,渐渐看得出神,不觉放下了她。
飞舞的花雨中,仿佛看到自己模样。
“我也有这样仁慈的时候,是因为来到这里?”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不会受你指使。”嬴丑道。
“我不会指使你什么,也知道你为何在此,对夜妄部而言,比命更重的只有她,她也在这里,对不对?”
赢丑暗觉不妙:“糟糕,被猜到了,这家伙凌驾于巫族将领,定是双子神心腹,少卿大人千叮万嘱,现在还不能让主落在他们手中。”
青袍人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仰首道:“我对你们各部争斗没有兴致,也不想知道她究竟何在,只要你从我眼前离开,别污染归墟这片净土。”
“好,我不会再现身于你眼前。”
“走之前回答我,双树园在哪里?”
“双树园?没听说过,我是跟随别人来此。”
“想来你也不会知道,我竟然记不清了。”
“迷路了?哼,您老慢慢转悠,我不奉陪了。”嬴丑化作一道血雾眨眼散去。
青袍人伫立在悬崖边,眺望这壮美辽阔的风景,但方才出手,气息却惊扰了数里内所有生灵,无论花草仙子,还是奇珍异物,皆朝此地汇聚。
“染血的罪恶之人,离开归墟净土!”
所有仙者扑向青袍人,但当靠近身旁,却被他不觉散发的力量波及,纷纷退开,一位梨仙更是颠倒向崖下摔落。
归墟不同于常世,面对这万丈悬崖,先前云遥等人也无法腾飞,更不提平凡的花草精灵们。
可自始至终,青袍人非但未曾抗拒,更在此刻伸手抓住她的衣襟,与之一同摔落崖下。
昏迷中,只依稀听闻耳边话语。
“界督大人有令,谁都不可再阻挡他,此非我等力所能及,缘起缘灭,唯听天由命矣。”
此番摔落,也让他走入梦乡,梦里不断向自己发问:“我曾经是这样的人?愿为救一个渺弱的生命而不顾一切?”
烈焰熏坛的九黎祠蚩尤冢,迦楼一动不动地呆望,看青袍人缓缓走到自己身前:“尊王唤我前来有何嘱托?”
迦楼道:“你认错了,我不是他。”
“抱歉,未能看清,我已分不明色泽,只有凭面具上的脸状才能辨别你们二位。”
“你的双眼已经病至这般地步?”
“是呀,所有一切都是血的颜色,犯下太多杀戮,终有此一报。”
“或许我知道怎样治好你,却不知,你是否还有继续活下去的信念。”
“多管闲事!”魔幽从远处走来,语气微怒:“你明白,没有他,我们便如同少了左膀右臂。”
迦楼道:“可我已受够了,身为极乐之神,无法容忍一个满身血腥的人常在左右,即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奉我们之令。”
魔幽道:“亘古至今,死在我们手下的蝼蚁众生不逊于他。”
“可他夺去生命的手段太过残忍,让我感到厌恶。”
青袍人道:“请别再为我争执,不久后便会离开了。”
魔幽道:“我唤你前来正是想问你,当真心意已决?”
“不错。”
魔幽无言相对,转身离开,只念着一句:“大限未到,你还有时日思量,希望彼时能改变心意。”
青袍人俯身相送,待他的身影抹去,转而对迦楼道:“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自己会让您如此厌恶,今后会更谨慎躲着您。”
迦楼长叹:“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有一个地方该是你最后的归处。”
“哪里?”
“红与绿为补色,要治好你血红的双眼,只有前往一个拥有生命之绿的地方。”
“生命之绿......”
“巫族若有重临大地的机会,我会带你一并前往,这是我最后的仁慈。”
“多谢。”
青帝道场坐落在归墟尽头,这片小天地中所有遗迹里保留最完好的一座。浮空的山石绵延,瀑布奔流不止,一切事物环聚着正中的圆台,身后草木渐渐远去,眼前之景,还复远古时代的荒凉。
徒步许久来到此地,众人登上祭坛,只见头顶的海浪更加汹涌。归墟中亦有昼夜之分,周遭一片渐渐黯淡,但这里却有天光自头顶的海浪旋涡中穿透,照耀整座道场。
来到正中祭坛,如鸳四处环视也找不到青帝太昊的塑像,疑惑道:“这里既然是其道场,为何连一尊像也不供奉?也许对他而言只要众生安好便足够,可这样一来,木行旗也毫无踪迹。”
吕长歌道:“我们来的路上看到许多遗迹,我猜想,这里不只曾有太昊,而此地在古早之前是诸神的祭所,并非青帝道场,自然也没有他的神像。”
“可一切线索似乎都断了。”
雨蝶渐渐苏醒,她不似众人全神贯注地将目光汇聚在祭坛中,睁眼便隐约望见前方飘忽不定的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