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姐姐,你醒了!”
“你们看那是什么?”
“青帝道场并非归墟尽头,那边还有一方土地?”云遥高呼着,带领众人前行,绕过蜿蜒的山路,当离开这座道场,前方赫然出现一具高大身影,手执长枪身披重甲。
“吾乃归墟界督,凡人不可擅闯双树园。”
“双树园?”众人不曾听过。
“戒赌?”吕长歌大喊,“老哥输了多少?”
洛轻雪一掌将吕长歌拍倒在地,如鸳道:“您接着说。”
界督道:“桫椤双树园是自盘古逝去后便存在的神圣之地,即使数万年前归墟众神也不可轻易前往,而今句芒大人栖息于双树下,归墟大劫将至,任何人不得惊扰。”
“归墟大劫是什么?”云遥问道。
“吾亦不知晓,是句芒大人警醒,其中缘由他不愿多提。”
“可是......”
如鸳替云遥发问:“木行旗可在句芒大人手中?”
“不错,但与尔等无关。”
云遥再度彷徨,不知眼前归墟界督身手如何,寻找五行旗既是为人间大义,也是为了却自己心愿,如今似是无缘,亦不敢多求。
踌躇之际,一道血雾破空,掠过众人,女子尖锐的声音高呼:“你们不敢前往,木行旗便由我笑纳了。”
“谁!”众人来不及劝阻,只见那道血雾已飞向前方,界督大人口中的神圣不可冒犯之地。
界督眼看为时已晚,向众人道:“尔等速去追回。”
洛轻雪道:“你不是不准我们前往?这就变卦了?”
“本尊乃此地石碑所化,无法走进双树园,既然已放邪物闯入,尔等观之面善,唯有仰仗你们加以制衡。”
“倒还挺识时务。”
吕长歌起身道:“方才那个人影,八成就是在渤海边屠戮的元凶,我们正寻之而来,定要让其伏诛。”
“拜托。”
众人继续前行,远离常世投来的天光,夜幕笼罩下,青帝道场之后望不见尽头的旷野,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脚下又由荒石变为草地。生命之绿,从眼前蔓延至远方,好似走过亘古至今无数个世纪。
蔚蓝星空与碧绿草地交相辉映,视野尽头,两株参天古木并肩耸立于平缓的丘陵上,赫然正是此行最后的终点。
两具笔直如山的躯干全然对仗,一株枯黄垂危,另一株却铺满青翠欲滴的蕉叶,树顶盛放浅红的花瓣漫天飘飞,落在方圆无边的平野,落在置身树下,瞠目、呆滞而兴叹的众人肩头。
静谧无争的桫椤双树园,这一幕景致好似千万年从未改变,在步入神之领域才能到达的归墟尽头,等候世间有缘人前来驻足,若能归去,谁也无法忘怀,无法不深深眷恋。
“天呐,太美了。”洛轻雪叹道。
“桫椤树竟会开花,当真是奇闻。”雨蝶皱眉。
吕长歌额前飘来一片花瓣,他举起那包裹着布缕、曾被诅咒的右手,前三指轻轻摘下,置于双目正中凝视:“这样的风景,我在梦里也不敢多想。”
话语间,前方陡然生变,两株巨木枯荣流转,先前萎黄的一株开始盛放,另一株则反之凋零,这一切变幻,好似只在转瞬。
“桫椤双树,半枯半荣,桫椤花开,盛者必衰。”如鸳低语道,“这两句先古传闻,难道所说正是眼前一幕?”
雨蝶道:“不知这枯荣轮回以多少年岁为限,我们似乎正巧赶上,见证了这一幕。”
“树下有人影,去看看。”云遥指向前方。
众人追上山丘,只见在落花铺成的海洋中,少女翩然独立,也沉浸于这番景致。但随后立刻回过神,朝众人冷笑。
“你是谁?”云遥问道。
“九黎夜妄部嬴丑,奉少卿大人之命阻止你们。”
“这张脸是被火焚烧过?”如鸳道。
“想笑尽管大笑,不久后,我会让你也变作一样。”
“那就看你有无这本领,不过,你怎会知道我们的企图?”
“从昆仑山下启程,我便一直追着你们,不难猜到你们是授命于天庭,想找五行旗提前修复大阵,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云遥道:“你猜得不全对,不过也不重要了,看来这一战无可避免。”
雨蝶又渐渐恍惚起来,想起许多不属于她的旧人旧事回忆,而对于眼前的女子,却似乎只记得悬崖边见过一面,昏迷中听到的话语也皆抛诸脑后。
少女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隐约变得欣喜、温柔,可这须臾的变化也未被众人察觉。
吕长歌盛怒难销,肩头扛起五尺重剑,走到众人最前方:“是你为了打开归墟,屠杀渤海沿岸数千人?”
嬴丑道:“我说不是,你信与否?”
“我没有功夫与你猜谜,我想总归会有一战,你也不必推脱。”
“那就算是好了,我倒想看看你们这些凡人的怒火能将我怎样。也该回答我一个问题,木行旗何在?方才那具守卫可曾告诉你们?”
云遥道:“我们就算知道,也不会说出来。”
“罢了,拿不到木行旗也无妨,我只要将你们四人杀光以绝后患便是。”
洛轻雪大笑:“你连算数都不会,还出来当杀手?看不见我们有五人?”
嬴丑道:“我当然知道,不过我只杀四人,黄泉路上你们看看身旁少了谁,自然就明白。”
吕长歌挡住身后众人:“我来应战。”
两人相隔数丈,移步至山丘下的旷野,吕长歌灵力四起,一身剑光流转,卷起飘落的花瓣无数。
而眼前喋血少女,高举双手祭出一柄三尺血刃,黑雾翻滚,顷刻间脚下的落花、草木皆变为褐红乃至深黑之色。
“我再问最后一次,人是不是你所杀?”吕长歌道。
“早晚会是我,我无法忍受世间卑微的凡夫俗子,却能过上如今这无忧无虑的时日,那些耀眼的花灯、七彩的绸缎、新奇的玩物,让我既惊叹又怨恨。我们夜妄部众在魔域坎图沙沉睡三千年,如今是时候接管这片人间繁华,越热闹的地方越该先行屠城,小小一座蓬莱镇算什么,下一个会是帝都、长安?谁又说得准?”
“纳命来!”
吕长歌高举重剑劈下,嬴丑横亘血刃迎面而上,两方带着无比恨意,没有过多试探,竭尽全力的死战拉开于旷野。
桫椤双树下,刀光剑影辉映星空照耀,浩然正气与鬼煞邪雾聚作一团,众人注目凝视,对吕长歌自然已深知于心,却没想到这看似娇弱的少女,也是近身搏战的顶尖之人。
云遥忍不住上前相帮,如鸳劝道:“归墟之中尽量收手,此地一切变故都会干扰三界流转。”
“可大叔他......”
“我相信他有把握,你无法明白数千人枉死对他而言意味什么,现在的他也有些失去理智,贸然前去恐怕反被误伤。”
吕长歌双臂青筋暴起,贯通天地的力量汇聚于身,嬴丑诡魅似影浮过,躲开惊世一剑,但剑气却割下一缕她埋葬沙海数千年而干涩的长发。荒乱之余,又一道剑气追来,后背划出巨大伤痕。
吕长歌舒缓一刻,却见她突然起身,头颅转动整整半周,看了一眼自己后背的伤口,调笑道:“真是残忍,对一个娇小女子下这样的狠手,若非夜妄部众,我当真已经殒命。”
“残忍?你不配说两个字。”吕长歌怒目圆睁。
在观望众人眼里,情势于这一刻斗转,云遥默念道:“夜妄部众,不死壤......”
两方再度相搏,吕长歌处处占得先机,将嬴丑打得遍体鳞伤,但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全然不知何为痛楚。
“怎么会这样?”如鸳惊呼,“他的精神和意志分明远胜,却打不倒这丑恶女子。”
“因为她是夜妄部众,若没有凌驾其上的境界,永远也无法消灭。”云遥道。
洛轻雪暗念:“除非我们能再度唤出千年法器,否则没有胜算,可他就算唤出也没用,那酒在抵达归墟之前才被喝光了。”
吕长歌渐渐耗尽所有力气,仅靠最后的信念勉力支撑,满目伤痕的嬴丑仰首狂笑:“我可是上古时代便跟随在主身旁的侍女,位列太上之境,岂容你这样的凡人匹敌?”
正如众人所料,纵使他天赋异禀,身经百战,又有为数千人报得血海深仇的决心与信念,境界不够,终是打不败眼前心智尚未全开的少女。
嬴丑祭起一道道黑雾,吞天蔽日遮住双眼,紧随其后腾飞于空,挥舞血刃一刀砍下,耗尽心力的吕长歌被划破左臂,恍惚间,只见纤细锐利的血手朝他的心房扑来。
“住手!”众人再也无法作壁上观,纷纷冲上前。
雨蝶挡在他身前,施展“梵天护”抵御,血掌尚未触及,嬴丑立刻停下,她望着雨蝶的面容,无论如何也不得不停下。
踌躇之际,余下人全力发难,光芒汇聚,旷野上浓烟四起,他们并无十足把握,而紧随的一幕也印证猜想。
嬴丑猛地跃出,一掌扇飞如鸳,万幸她及时挥袖遮挡才未被划破脸颊,洛轻雪扑上前被一脚踹开。
转眼间,只剩云遥一人。
“你就是主心骨,一直在带领他们寻找五行旗对不对?”嬴丑问道,“我要送上黄泉的第一个人,非你莫属。”
“那你便来试试!”云遥爆发所有气息,挥剑刺向前,与三尺血刃的刀锋相接,神力冲撞带来的轰鸣淹没双树园中一切声响。
两人皆负伤而退,云遥倒地近乎陷入昏迷,可对于拥有不死壤身躯的少女,伤亦不算是伤。
“该结束了。”嬴丑横起刀柄,舐一口刀锋上沾染的众人血迹。
“不要!”雨蝶一声大喝劝止住她。
“你......”
雨蝶拦在云遥身前:“我不知为何,竟无法狠心对你出手,只愿一切到此为止,我甚至不愿相信渤海边的人是你所杀。”
“不重要,上古时代我所屠戮的仇人亦不在少数,对你们而言又有何差别?先前是我太过痴迷,竟将你与尚未苏醒的她混淆不清。”
嬴丑缓缓走上前来:“你让开,杀了他们所有人后,我会带你离开归墟。”
“不,我不会。”雨蝶神色坚定地摇首。
“快些让路!”嬴丑奋力嘶吼,“归墟之中来了一个可怕的家伙,我要尽快了却此事带你离开。”
“你要伤他们之前,先与我一决高下。”
雨蝶祭出纸伞“青荷缘”,流光泛动的阵法护佑众人。
“可恶!我就是无法对你出手,啊!”嬴丑仰天大喝,方圆数里的落花、草木尽数侵染,巨大神力充斥在双树园中,绕过雨蝶的护佑,黑雾与血气笼罩着所有人。这个看似纤弱的少女不仅侵染了整座双树园,也将在转瞬夺走众人的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璀璨的白光从夜幕中落下,聚成一道通天之柱将赢丑围在其中,圆柱内光流如骤雨倾盆洒落,柱外浮现一座弧状光墙,星芒闪耀,为四周无辜的他们挡住所有落地后飞溅出的攻势。
片刻间,神力净化了少女所有邪魅的气息,尽力挽救双树园中凋零的花草,还复其艳丽色彩。
而与此同时,截然相反,在万物复苏的映衬下,少女却散尽元神,行将就木。
这一刻,雨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呆望少女奋力爬到自己脚下。
“主人,我好想你再用那柄木梳,为我梳一次长发,扎个小辫……”
不死壤塑成的身躯如泄气皮囊,一时间锋芒无两的嗜血少女彻底消散,破碎的魂魄缓缓飞向天际。
“主人!”
不久后,他们渐渐醒来,吕长歌手抚剑柄,单膝跪在草地,为渤海边的逝者哀悼。
“她死了?你战胜了她?”云遥问道。
“不,不是我。”雨蝶摇头。
“我似乎听她喊了一句主人,”洛轻雪喃喃,“她管谁叫主人?”
众人发懵望着,吕长歌平复之后,缓缓起身道:“难道是我?”
“是你!她凭什么喊你主人?”云遥大喊。
“很简单,夜妄部乃不死一族,我猜他们非但不惧疼痛,反倒乐在其中。”
“不明白。”云遥瞪着双眼。
“也就是说,方才一顿痛打之后,她被我征服了。”
洛轻雪握起双拳,捏得咯吱作响,吕长歌浑身一颤,后退三步:“算了算了,往后咱们再详谈。”
“可我真不明白,你说清楚!”云遥道。
洛轻雪扯着他的衣领一把拽走:“你给我过来,别被这老贼教坏了!”
看吕长歌甩下重负,如鸳却冷眼:“别得意太早,依我看在渤海边屠城的未必是她,观此一战,她似乎没有短时日内踏平一方的手段。最重要的是,她就算偷听到法门,既然是要阻止我们,又何必替我们打开归墟?”
吕长歌皱起眉头:“话说,方才到底是谁救了我们一命?”
“那还用想,栖息于此地,位列太上境界,能够一击毁灭这个女子的,只有一人而已。”如鸳转身望向桫椤双树,注目道:“青帝太昊之子,木神句芒。”
双树下浮出一具身影,头顶冠冕,后背展开数尺长的天青色羽翼,鳞甲长袍,手似鹰爪,斜卧一柄紫金权杖,杖首如莲苞绽放,探出尖锐的锋芒。
最为诧异的是,他的两目皆有双瞳,此刻居高临下,四只瞳孔俨然微怒俯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