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面人愣住,不难想象那面具下方,藏着如何惊喜的神色,片刻后当他渐渐舒缓,对女魃笑道:“我代巫族三千将士,恭迎您的到来。”
“但吾不可孤身一人,亦要统帅千军,能亲自发号施令屠戮人族,方解心头之恨。”
“容我思虑,您本无部众,总不能将这湖边的蝼蚁们带去。对了,不死壤由您看管,您可复活那些与黄帝部落有深仇大恨的人,趁其未彻底腐化,以不死壤修复身躯,作为您的子民。”
“就算身躯能塑,魂魄也不知所踪,如何做到?”
“小事一桩,舍弟手中有的是逝者魂魄,找到他们并不难,甚至能融合、炼化,塑造一支最坚韧的不死大军,给您作见面之礼。巫族现有八部,从今日起将再增一部,如虎添翼也。”
“好,吾之部众,唤名夜妄。”
“不!不要!”雨蝶拦在身前,对金面人大喝:“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甚少见她怒目之时,因为过去还不等她发怒,早已有身旁的人扛下。但此刻唯自己来面对,幸而挡在身后的女魃,全无对她出手之意,只是一面惊愕,亦投来些许关怀、呵护的目光。
“就凭你?”金面人道。
“倾尽我所能,也要改变这一切。”
雨蝶施展全力,召唤出无数冥蝶飞去,这翩跹似幻却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此前从无任何人能依靠自身真正接下。
那一群群不断挥动双翼的婀娜身影,自八方朝金面人汇聚,将他笼罩在挥之不去的阴影中。
可这一切,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直到所有冥蝶消散,轻抚衣袖抖下沾染的残存气息。
“区区凡人也能催动这股力量,实在出乎我的预料,但那又如何?”
雨蝶仍不放弃,想再度勉力而为,此时,金面人双手结印,高喝:“长眠罢,永恒梦境!”
顿时,雨蝶坠入无尽的黑暗中,一座座刻有远古诸神的石牌从身旁划过,而这场堕落似乎永远也没有终点,永不止息地坠下。
此时真正的她已然倒在湖畔,紧闭双眼。
“你让她也短暂入眠了?”女魃问道。
“不,她永远也不会再醒来。”
“什么!”
“虽然我十分厌恶血腥杀伐,但她听到双子神的秘密,绝不能活。”金面人走上前来,右手五指比作利爪,将要贯穿雨蝶的身躯。
“住手,不可伤害她。”女魃道。
“方才还誓要屠尽人族,此刻便已心软?”
“总觉与她有莫名的渊源,且是吾梦寐以求的模样,看在吾薄面,放她一命。”
“罢了,您既已开口,我也不再执拗。”
沉睡中的雨蝶似乎不再坠下,但依旧未能醒来,而是永远飘荡。
金面人道:“我收回了她这段记忆,但因此也将沉睡数十年才能苏醒。”
女魃道:“吾要带走她。”
“巫族对人只有憎恶,您很难时时护她周全,不妨留下更为妥当。”
“有理,罢了。”女魃一挥衣袖,将雨蝶置于树下,一座黯淡的光阵赫然浮现,将她牢牢护佑。
“雨蝶,就在此好好修养,待吾平定人族之后再来寻你。”
不知从何时起,心中隐隐有所预兆,越走到云梦泽深处,越是听闻呼唤之声。像来自千年法器的力量,但之前三人合力也没有如此大的颤动,云遥在心中告诉自己,第四件或许已不远了。
“放我下来。”
“谁!谁在呼救!”
“是我,我在你背上。”
云遥转头望去,炎钧竟已醒来,他欣喜地大喊:“炎钧!你终于醒了!”
炎钧缓缓落地,仍十分消沉,只是微微道:“我梦见你们在唤我,不只你们二人,祝姑娘也在。”
“你是说......”
“还无法肯定,快去寻找。”
众人渐渐想起,这一幕与曾经何其相似,魔界大梦中,他们也是在湖边寻到雨蝶的身影。
“祝姐姐!”
“雨蝶!”
而眼下当真如出一辙,云梦泽最深处的湖岸,雨蝶静静沉睡在树下,虽然她依旧未醒。
“果然。”炎钧喃喃自语。
云遥道:“炎钧,为何你能醒来,她却没有?”
“她与我不同,是中了非常强大的神力而入眠,且身旁还有一座封印相隔,恐怕连我们也很难唤醒。”
“怎会这样?”
“别急,创世灵光或许可以一试,我们三人站三才之位,让她置于最中心。”
属于这个时代的二人在一旁默默观望,将成默念:“难道二十年来传言的云梦泽瑰宝,便是眼前这女子?”
力牧低声道:“难道此地异象皆与她有关?不会呀,他们皆是善良之人。”
“等等,若她被带走,少卿大人定饶不了我。”
将成扑上前去,尚未来得及阻挡,耀眼的光芒便已吞噬一切,二人缓缓睁开眼,见那沉睡中的女子醒来,如此美貌与世无争,两位上古勇士也不觉望傻眼。
当众人诉说完一路经历,雨蝶哀叹道:“云梦泽渐渐干涸,这里的生命也变为行尸走肉,难道皆与我有关?我依稀记得曾在这里对人出手,施展了冥蝶的力量,还是我在沉睡中无法收敛......”
众人相顾无言,炎钧道:“即使如此也乃无心之过,这里更没有人族遇害,你不必太记挂,先解决这个时代的重任,我好送你们回去。”
云遥道:“炎钧,你这话是何意?你不与我们一同离开?”
“我想去九幽之下寻祝融、共工,向他们说明一切因果。在我已知的过去,祝融将长琴之死归咎于共工,才令二人由小小恩怨变为水火不容、不共戴天,但如今看来都是一场误会,是因为被人操控了梦境所致。”
雨蝶道:“你认为只要向他们解释一切,就能避免两神作对,避免后来的不周山天柱崩塌?”
“难道不是?”
“我似乎也曾想阻止女魃前往巫族,可最后......历史当真能轻易改变?”
“无论如何,我都将倾尽全力。”
洛轻雪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是去是留往后再商议,继续如此会有碍我们齐心的。”
炎钧无奈。
“各位,我似乎已知女娲石在哪里了。”力牧上前说着,却顾及身后的将成,并未言明。
“好,这便启程。”云遥道。
“等等!”将成果真拦住众人,指着雨蝶,“你们可以离开,但她须留下,否则我无法交代。”
“抱歉,我们谁也少不了,若你执意阻挡,唯有一战了。”
将成眉头紧蹙,面对众人心生畏惧,即使有不死壤塑成的身躯,也不知这些人里是否谁的修行凌驾于他,何况那一道神圣的光芒,倘若靠近,只怕真会令他灰飞烟灭。
然而使命在此莫敢不从,就算拼上性命也唯有一试。
突然,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波纹,自湖心向岸边众人游来,随后一滩蠕动的虫卵浮出水面,浑身布满令人作呕的无数张嘴。
紧接着,一阵妖媚、空灵之声,飘来众人耳畔。
“终于等到此时,不枉我蛰伏二十年。”
“谁?”云遥大喝。
“九黎都天部元戊,奉尊王之命诛杀沉睡于云梦泽中的女子。”
雨蝶惊愕道:“我已在此二十年?”
“不错,当日尊王顾及女魃才饶你一命,但实则从未放下杀心,毕竟丢失的记忆也可能回溯,且你是她与人族最后的羁绊,杀了你,便能让她彻底站在我们一方。”
“我记得是因某人而陷入昏迷,尊王......”
“尊王本欲令你永远沉睡,但他无意间听闻你自后世而来,又确乎隐隐察觉到盘古之息,才命我守候在此,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此地得女魃护佑,我无法对你下手,尊王也不知你何时能被唤醒,因此我唯有等到你醒来,令护阵自行瓦解,这一切便在今日。”
力牧道:“且慢,莫非真正令这里干涸、物种异化的人其实是你?”
“当然,我无法凭自身汲取灵力,而身为巫族第一美男子,亦不愿附于那些肮脏之物,因而将幼虫们遍布云梦泽,寄于宿主为我采灵,至于干涸,也是它们饮尽土壤中的水。”
“先前我们看到的那具蛹壳也是你留下的?”
“那已是我第一回蜕化所留下的,每一次转生,都会令我更加强大。”
洛轻雪早已浑浑欲吐不敢直视,捂着眼大骂道:“我呸!一滩烂泥,什么第一美男子,就算在你们臭虫世家里,你也一定是最恶心的那一只!”
“混账,竟敢轻视我的美貌,你们都给我去死。”
“等等!”将成拦在众人最前方,“你要对他们如何我不管,但我奉少卿大人之命保护这个女子,决不会让她死在你手中。”
元戊道:“巫族叛徒,与人为伍,你也同他们一并埋葬。”
“我的命拜主所赐,从未背叛于她,无关人族、巫族。云梦泽是她最珍贵的记忆,就算她已对黄帝心生怨恨,也已对这里的众生怀有怜爱之心,而我的使命便是守护这一切,可惜没有早些察觉你的存在。”
“凭你也想阻挡我?若非我同样不知这土里躺着一具尸首,你也早被我灭去。”
“今日我即使不阻挡你,你也不会放过我,因为我已知晓此事。”
元戊大笑:“不错,我杀了你们所有人,再嫁祸于人族黄帝部落,说是他们感佩化为恨意,亲手毁掉云梦泽,就能让女魃、夜妄部彻底无二心。”
云遥道:“你们很快就要输了,做这一切已无意义。”
“是输是赢,可非你一个毛头小子说了算,五帝不知双子神存在,胜败犹未可知,而你们通通给我受死!”
如一滩烂泥的蠕虫爬至众人眼前,张开无数大嘴,喷出浓泡滚滚,泛着恶臭的污流。